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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十三章 鏡奩

  若我在前生遇到這種調戲,自然可以輕車熟路的支應過去。可換在這種環境下,面對這麼個身份尊貴,不解風情卻又偏要來招惹韻事的少年,我嬉笑怒駡都是錯,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妥當。

  我一陣惱,一陣怒,一陣羞,一陣恨;偏偏想要發作,卻又發作不得,只覺得心裡窩著一股鬱氣,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憋屈無比。

  好一會兒,我才理清了思緒,選擇了最安全的答案,冷聲道:「陛下,您身份尊貴,為天下儀錶,一言一行都該恪盡禮範,不容有失。雲遲是臣子,亦是女子,陛下與臣,都應恪守男女大防,不可輕越。」

  齊略微微一怔,臉色在宮燈火光裡晦暗難明,我目光流動,從他臉上掠過,匆匆的行了一禮,起身告退,徑往太醫署走去。

  化雪的寒風撲來,削麵如刀,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令我心頭也寒浸浸地一片,仿佛有什麼危險逼到了身邊。直到走到太醫署老師的住處外,看到屋內的溫暖的燈光,才定下神來。

  「老師,我回來了。」

  老師屋內一陣歡呼,黃精打開門來,笑道:「雲姑姑,你要是再不回來,我都要饞死了!」

  室內暖風迎人,原來三小早已擺開連席,等我回來吃酒過節。

  大家都已經吃過晚飯了,這半夜的酒席卻算是我們的歲節小宴。老師外屋裡四隻燒得旺旺地火爐上,用銅甕瓦罐暖著淥酒和菜肴,白芍見我回來,立即著手擺放席面;而赤術則快手快腳的將已經包好擺在一邊的小架板上的餃子下鍋。

  這三個童子,以黃精待人接物伶俐算術精確,但醫學上實在不長進;白芍最平庸謹慎,做醫學實驗最有耐心;赤術寡言沉默,不止醫學好做廚師也有一手——這餃子就是我口述,他做出來的。

  我剛把藥箱和齊略給的包裹放好,老師也從裡屋出來了。我扶老師坐了上席,奉上盥洗用品,等他洗了手,才給自己整理一下,在老師下首坐了下來,五人說說笑笑,飲酒行樂。

  酒至七分,突聞遠處「鐺」的一聲鐘響,原來卻是夜交子時,亞歲舞至尾聲,正鳴鐘示意各宮改作細樂,免得下半夜喧囂太過,吵得想睡的人無法入眠。

  老師素來謹守本分,一聽鐘鳴,便要收席,黃精雖然滿臉不情願,但也遵令而行,只是免不了沖我埋怨:「都怪姑姑回來得太晚,你要早些回來,咱們早就盡興了。」

  三小過完年都十四歲了,正是好玩好動的年齡,被困在宮裡一年到頭也就只廖廖幾天能夠盡情玩樂的,我壞了他的興致,也頗過意不過。只是轉念想到自己回來晚的原因,卻又不禁煩躁,手一滑,收的一隻陶碗落地打了個粉碎。

  冬至大節夜交子時便打碎了碗,在這裡實在不是好兆頭,黃精唬了一跳,忙拉開我念道:「碎碎平安,百無禁忌……」

  赤術悶聲道:「雲姑姑,你累了便去休息吧,這些雜事我們來做。」

  我最厭洗碗,有赤術自願頂替,自是樂得放手,只心間因為黃精一語勾起的心事,卻一時難平。

  「阿遲?阿遲?」

  恍惚間老師的叫聲入耳,將我的迷思驚散,我連忙應了,循聲看去,卻見老師皺眉看著我:「阿遲,你進來。」

  「是。」

  我隨老師入了內室,想到老師剛才的神情,忙問:「老師,您有什麼事?」

  「我是想問你太后娘娘的病情。」

  「太后的病好得很,養到春分也就好了。」

  老師點點頭,目光上下的打量我一遍,皺眉道:「既然太后娘娘的病沒有什麼反復,為什麼你滿臉愁容?」

  滿臉愁容?我?我乾笑兩聲,道:「老師,您多心了,我剛才是在想:黃精他們十四了,不能再以童子的身份留在禁中,我們出宮要不要把他們也帶走?」

  「他們落籍是落在我名下,要帶走自然可以,這卻不用你想。」老師向來容易哄,我一說,他就信了:「倒是這署裡的醫家典籍,我想都錄一份帶出去,免得到時你想要又找不到。」

  我趕緊道:「老師,您寫字慢,還是您念,我來寫。」

  太醫署我還沒讀過的醫學典籍都是些篆書竹簡卷,我學習了這麼多年,已經認得了大部分。但醫學不比其它,認錯一個字都不行,所以真正抄錄典籍,最好還是老師念,我來書,各自發揮長處。

  「今晚不用,你去睡吧,休息好了明早再來。」

  外面打掃屋室的黃精突然一頭撞了進來,手裡捧著齊略送的那個包裹,興沖沖的問:「姑姑,這是什麼東西?」

  我這才想起這麼茬事來,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有些勉強的笑道:「那是陛下賞的醫箱。」

  老師轉頭看了一眼,道:「太小了,裝不了什麼東西。」

  「是不實用。」我撇撇嘴,接過那包裹,去解上面的結:「外行人嘛,表示個意思就算了,也沒指望他真有什麼實用的東西拿出手。」

  頭一層的玄色葛布解開,裡面還包著一層黃羅,黃羅揭開,裡面又有一層青絹;青絹再展開,居然還有一層白紵。

  揭到這層白紵,我心裡凜然,手指一顫,竟有些不敢再揭,望了眼老師。老師也一臉驚異,愕道:「陛下賞了你什麼,居然用了四層包裹?」

  等閒的賞賜,絹封兩層也就夠了,這麼明顯的用四正色包裹著的東西,卻不知到底是什麼稀奇之物。

  我吞了口口水,看到黃精在一旁撓頭騷耳,急欲一觀裹中之物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在他腿上敲了一下:「小孩子別探閒事,出去收拾東西。」

  黃精張嘴想反駁,我狠瞪了他一眼,哼道:「你不出去?」

  「呃,我出去……出去……」

  黃精戀戀不捨的再看了那包裹幾眼,終於還是走了出去。

  我確定他沒偷聽偷看,才重新坐下來解那包裹。

  揭開白紵,裡面還有一層朱綺,拂開朱綺,裡面的匣子露出來,卻是一隻蓋為銅皮平脫柿蒂紋,身為玄底朱漆描金繪雲紋如意的九子方漆奩。

  玄、黃、青、白、朱五種正色絹帛之下,裹著的居然是只鏡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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