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一六


  他們以肥肉為上品,認為豬身上最好吃的一塊肉是豬脖子下那塊最厚實的肥肉,甚至後來還為這塊肉起了個相當風雅的名字,叫「禁臠」。

  我今天就有幸分到了一塊的「禁臠」,據說是皇后特賜的恩賞。我看到這無與倫比的「殊榮」後,真是啼笑皆非,只揀了幾塊不怎麼肥的五花肉醮醢,以黍飯伴著吃了,對那油膩膩白花花的大塊肉便再也沒了食欲。

  但我謹守著禮節,雖然覺得飯菜膩人,但也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含著黍飯細嚼慢嚥,等到四名醫婆也將吃飽的時候才停著不用。

  「雲祇侯食欲不振,莫非嫌這膳食不佳?」

  王美人進食的舉動嫺靜而優雅,看過去便像看著畫中人一般。我雖然無聊,但也只偶爾用眼角的餘光偷瞄她一眼,並不敢明目張膽地細看。

  剛放下碗筷,就聽到她問出這一句來,我不禁微愕,轉念間舉手齊眉,行禮笑答:「雲遲只是因為生平首次得此殊榮,受寵若驚之餘,突念及家師在此時尚未進食。當老師的粗食糙飯,做弟子的卻鐘鼎玉食,雲遲心中甚是不安。」

  老師,借你的名分一用,以免麻煩。

  王美人的目光雖然沒有什麼鋒芒,綿軟柔和,但我卻感覺她在轉眼間已經相當仔細的打量了我。

  「雲祇侯一片孝心,實在難得。」王美人目光一動即斂,轉頭對她身邊的女史道:「阿戒,替雲祇侯將剩餘的賜食收好,送給太醫署的范老大夫。」

  敢情我吃不了,還能打包帶回家啊?不過她有這份好意,我也不能拒絕,順理低頭道謝。

  王美人紅唇輕抿,柔聲道:「雲祇侯,我才要謝你救了母后。」

  我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四名醫婆,肅容道:「太后能安渡此劫,乃是承天子洪福,賴少府、太醫署列位大夫襄助,又有宮中這幾位醫婆盡心竭力,才竟全功。雲遲適逢其會,實不敢居功。」

  王美人眼波一動,又看了我一眼,笑容卻比剛才明顯,有些讚賞之意:「雲祇侯謙遜溫婉,堪稱德藝雙馨。」

  場面話說畢,她便揮手令阿監拿了幾千錢出來,分賞我和四位醫婆。

  「謝王娘娘恩賞。」

  這頓晚飯我是食不知味,也不願與這些長著七八個心眼的後宮嬪妃長久相處,應酬幾句,便藉口要給太后複診,匆匆離去。

  太后躺在床上看書,見我進來,臉上便帶出了愉悅的笑意,我先行禮:「娘娘,雲遲請脈。」

  「免禮。」太后含笑側首,細看了我身上的新衣新裘一眼,笑道:「你這身衣裳倒好,就是頭上太素,不大稱。」

  我一時啞然,這身上的衣裘是皇后新賜,衣是藻紋雨絲蜀錦裁就,裘是細絨白羔皮製成。這樣的華貴的衣裳,我這連老師送的錯彩鏤金釧都留不住的人,自然不會有配套的首飾。

  「娘娘,衣裳之要,在於暖人;首飾之要,在於悅己。雲遲身上穿得暖和,心裡便已經和悅歡喜,不需多添首飾來悅己了。」

  我笑著將太後手裡的竹冊拿開,便岔開話題問她的身體狀況。

  太后是個十分配合醫生的好病患,一到我挽袖行使醫生的職責時,她便不再說其它的閒話,我問什麼情況,她都會很仔細的回答。

  我先看了太后傷口癒合的情況,再仔細的給她做了全身檢查,徹底的放下心來:「娘娘,如果您能遵醫囑好生將養。臣想,您現在就能夠由人托著肩背慢慢地起身了,只是不能太用力,觸及傷口。」

  太后大喜,忙道:「快快扶我起來,躺了這幾天,我都躺得手腳發僵了。」

  「娘娘稍侯,待臣替您活動一下身上的關節再起身,免得突然使力,抽了筋。」

  一旁崔珍笑吟吟地過來,幫著我給太后按摩一陣,再將她扶起。

  太后架在我和崔珍的肩上,興致勃勃地在病房內繞圈子。這病房不是很大,走來走去本也沒什麼意思,但她悶躺幾天,竟連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走走路,也走得發了興。

  好在她還記得我的醫囑,並不敢開懷大笑,只是聲音裡的喜意卻是怎麼掩也掩不住:「我以前啊,老是用步輦肩輿代步,如今才知道,原來能用自己的腳走路,是這般快活的事。」

  崔珍是打小就跟在太后身邊的,不似普通女官拘禮,聽到太后此言,便開口打趣:「娘娘,您也是這時候才會覺得走路有趣,待到身體大好,可以盡情了,您又要嫌長樂宮太廣,走路太累嘍!」

  太后點頭,微笑道:「你說的不錯,不能盡情的時候,想著盡情那一刻的歡喜,便覺得快活無比;待到可以盡情了,反而覺得不如未盡情那時心裡念著可以盡情的歡喜。」

  「可不就是這樣?這人大抵是有些兒天生的不知足。」崔珍說著,側頭看了我一眼,似有審視之意。

  我莫名其妙,但也懶得去猜她的心思,只管做自己要做的事:「娘娘,您應該歇著了。」

  給太后重新開過藥方,囑咐了應該注意的事項,我便告退而出。

  出了永壽殿,外面一片銀光金色映入眼來,原來在我在永壽殿動手術和休息的這三天裡,外面斷斷續續下了七八天的雪已經完全停了。雪過天晴,此時正當夕陽斜照,紅日西沉,餘光鋪地,被皚皚白雪一映,頓時金光流轉;而白雪被豔豔紅日一照,也銀光閃爍。

  紅的夕陽,白的積雪,流轉閃爍不定的金光銀芒,瑰麗無雙的鋪入我眼底來,讓我驚歎一聲:「好一場雪,好一輪日。」

  長樂宮極廣,掃雪的阿監宮娥目前還只來得及將常用的永壽殿、長秋殿、前殿、長信宮、鐘室等幾座宮殿和連接各處的複廊、甬道打掃乾淨,其餘地方的積雪都還沒動。那嵯峨宮殿,杕挺松柏,鎏金飛簷,巍然銅塑被這紅陽白雪,金光銀色圍繞,乍一眼看過去,竟不似人間之景,而是天上宮闕。

  我貪看這瓊樓玉宇,一路走得極慢,堪堪走到鐘室廊樓之下,突聞遠處傳來一聲呼喚:「雲遲!」

  「哎。」我應了一聲,向聲音傳來之處望去,在前殿轉往長秋殿方向的複廊上,有幾條影。那些人大多都身著沉肅的素色深衣,只有其中一人身著淺紅深紅間正青的吉色。

  我一回頭,便見那身著吉服的人一手撐著複廊抄手,居然從複廊裡躍了出來,踏著一地金屑玉粉般的積雪,向我這邊快步行來。

  「雲遲!」他再喚我一聲,那輕鬆明快的和悅嗓音猶如擊玉敲冰,和他神采飛揚的笑容一齊撞進我的心間來,讓我刹時有些不知身在何地。

  「聽說我母后能下地了?」

  「是,娘娘已經能下地了。」

  錦袍悤黃的明色,珩衡玉具的泠音,伴著那勻停優美的身影侵入我的五感裡,使我有些恍惚,脫口道:「雲遲幸未辱命。」

  「你已經說過了。」

  他歡快的笑聲讓我略微清醒,深吸了口氣,將方才有些漫逸的神魂收了回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雙腳竟沒經過我的大腦指揮,就已經往前走了十幾步,走進了雪地裡。

  「雲遲,你做得很好!」

  他的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臉在笑,連鼻樑處也有著微微的笑紋,讓人一看便知道他此時心裡歡快已極,愉悅已極。

  我看著他那歡暢的笑容,心頭一動,似乎治好了疑難雜症的喜悅,被我懷疑了許久,直到此時才真正的確定,泛了上來,心情瞬間放鬆,歡樂浸到了全身,也忍不住笑。

  「陛下,您所託付的,我此刻能夠完整地交還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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