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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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三郎一瞪環眼,嚷道:「什麼叫不湊巧,明明是外人佔用了廟宮又不守規矩。要是我們本地人,才不會犯這種不讓人進廟的忌。我倒要看看,那是哪裡來的蠢材,到底懂不懂在外行走的規矩!」 他嘴時說著,趕著驢子便轉向折行,片刻功夫就到了廟宮後門。那後門果然沒關,鐵三郎將驢車放好,便陪著我往裡走。 這廟宮雖然是由各村出工出力建成的,沒有北闕甲第那邊的廟宮鎏鑫錯彩的華奢,但這些村莊裡的能工巧匠也不少,複廊的廊柱也用漆畫畫著雲紋、瑞獸、花草、神人等等。 畫上的漆色不多,畫的線條也十分樸拙,土黃、玄赭、暗紅、膏白、靛青等有限的幾種漆色,繪出來十分抽象的人、物。這些畫不能用栩栩如生來形容,而是漆在廊柱上,顯示著一種靜態而凝固的美。 這種質樸的靜美,使得觀者不由自主的屏氣斂息,將腳步變得緩慢輕柔,唯恐自己的粗野喧囂,破壞了這種靜美。 我以一種膜拜的心態欣賞著廊柱上的漆畫,直到一條複廊走完,才吐了口氣,問道:「鐵三郎,那上面有你作的畫嗎?」 鐵三郎點點頭,聲音也放得很輕:「畫是有畫,不過只畫了幾隻底柱。我比較會雕,十七歲那年練成家傳的秦式八刀分浪法,剛好建這廟宮,村老就讓我來雕了女媧娘娘像。」 我不懂什麼叫「秦式八刀浪法」,不過見他說起這個來的時候眉飛色舞,得意非凡,也知那必是一種很難練習的雕刻技法,頓時心動:「女媧娘娘像在哪裡?我去看看。」 「就在皇天后土祭堂的側間裡供著。」鐵三郎領著我一路前行,不多時便進了一道小門。原來這條小門卻是女媧殿的後門,廟宮裡沒人,為防走水,香火都熄了。但常年受供,遺留在空氣裡的香火氣依然濃郁。 掀開土黃色的幔布,人首蛇身的女媧娘娘像便露了出來。 這像是用梓木雕的,除了五官描繪外基本上沒有漆。女媧娘娘眉長過眼,鳳目斜飛,懸鼻俊挺,嘴角含笑。她的頭髮是順著淺栗褐色的梓木紋理雕出來的,戴著頂花冠。她盤著的蛇身鱗片細緻,起伏間光影結合巧妙,直若活物。 鐵三郎輕聲解釋:「這秦式的八刀分浪法雕刻法練成後,能夠一刀沒有斷續,不用增補的雕成八個鱗片,所以女媧娘娘像看上去很靈活。」 我頓時對這門技法歎為觀止,覺得自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居然敢諷笑鐵三郎這樣的雕刻大家「笨」,他要是笨,那我以後的死法肯定就是笨死的。 我以前從沒拜過神佛,但面對這原始質樸的人類始祖像,卻忍不住動心下拜。 一拜之後,我便在蒲席上坐了下來,望著女媧娘娘浮想聯翩:女媧娘娘的傳說,在我們中國是怎麼來的呢?她的原形是誰?如果真的有女媧娘娘存在,她該長成什麼樣子?她看著她的兒孫在繁衍,心裡會想什麼? 鐵三郎卻也安靜得很,在旁邊的蒲席上坐著,由我發呆,不加催促。 也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的皇天后土堂傳來人的腳步聲,似乎有人跪在了供奉皇天后土的壇前,開口祈福:「皇天后土在上,因母親身患重症,齊略在此禱祝:但教我母能安然無恙,穩過此難。齊略願損壽折福,以身相代……」 原來這是來替母親祈福的,我心裡微動: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還有,齊略…… 沒等我理清思路,身邊的鐵三郎已經嚷了起來:「八成就是這傢伙不懂規矩,把前門關了。哼,這是哪裡來的鄉客,我……」 齊略!豈不是當今天子的名字?難怪我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 我心中大駭,一躍而起,抓住鐵三郎的胳膊,壓低嗓子喝道:「快走!」 我的天,齊略不准王美人去北宮替他祭祀皇天后土,怎麼自己卻跑到這鄉野地方的小廟裡來了? 鐵三郎本來捋袖挽衣的準備去教訓教訓外面的鄉客,被我一扯,頓時莫名其妙:「什麼?」 「快走!」 鐵三郎見我驚惶,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順著我的意撥腿就跑,跑了沒兩步,前面人影一閃,接著一道雪亮的刀光便兜頭劈了過來。 鐵三郎大喝一聲,將我推開,雙臂一舉,向那刀光迎了過去。我大驚失色:這可是不要手了? 「鐺」的一響,鐵三郎的手臂沒斷,刀光反而被他阻下來了,原來他衣袖下面還套著期門衛用的銅護臂。 「你快走!」鐵三郎明顯不是那使刀的人的對手,那人的刀唰唰遞進,他便遮擋不住,只能後退。他倒記得叫我走,可我能走到哪裡去?再者,把他拋下就走,那也太不像話了。 我見勢不妙,心中無奈,只得向皇天后土堂那邊大喊:「我是太醫署雲遲!」 齊略啊齊略,我可是要給你娘動手術的醫生,你不會忘了吧? 皇天后土堂那邊沒有聲音,我自然不敢叫破他的行藏,只能解釋自己和鐵三郎的身份:「那是宮掖期門軍司馬王協座下,劉輝部所轄鐵三郎。雲遲這兩個月都在外行醫,今日一時興起,入這廟宮祈福,不想衝撞了……公子大駕,請公子恕罪。」 「住手。」殿堂裡的齊略終於開口,解了鐵三郎的危機。 我剛松了口氣,又聽到齊略道:「雲遲,你進來。」 鐵三郎驚魂未定,但聽到屋裡人喊我進去,卻一把抓住我,大有護衛之意。我心裡有些感激,安撫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沒有危險,你別鬧事。」 齊略披著灰狼皮裡披風,一身窄袖緊領的武士服,腰懸三尺環首刀,頭髮只用了支如意簪挽起,看上去宛然便是民間的遊俠兒。長安城中的遊俠兒極多,他這打扮並不扎眼。 我自然不會去犯忌仔細打量天子的神色,只是規規矩矩的行了叩拜之禮,便遠遠地站著,聽候吩咐。 齊略一時卻沒說話,好一會兒才森然道:「我給你烏木牌,可不是叫你出來會情郎的。」 我一愕,這「會情郎」三個字在耳邊打了幾個轉,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鐵三郎,頓有哭笑不得之感:「陛……公子,鐵三郎不過是護衛雲遲行醫而已,哪裡是……宮規禁令,雲遲時刻記在心裡,不敢逾越。」 齊略哼了一聲,在殿內踱了幾步,揮了揮手:「今天上午,我接到范大夫遞上來的奏摺,已經准了你所請。我問你,經過這麼久的磨練,你能做到萬無一失嗎?」 我聽到齊略說他已經准了臘月上旬動手術的請求,這才瞭解齊略為何來此。 他必是因為擔心母親的病情,心裡惶惶,所以才想替母親祈福。可他不願自己的軟弱無助落在別人眼裡,所以便微服而出,潛到這不可能有認識他的廟宮裡乞求皇天后土保護他的母親。 我雖然知道齊略的心思,但這開刀割瘤子的事,時時都有可能有意外,那「萬無一失」幾字的承諾,誰敢輕易出口? 「公子,主母堅忍強韌,必得皇天后土之佑。」 齊略冷笑一聲,笑聲裡卻滿是怒氣:「廢話!誰要聽你這種陳詞濫調的廢話,我要聽的是實話。」 實話就是,開刀割瘤這樣的大手術,換在這種條件下,實在做不到萬無一失,我暗暗苦笑,只能低眉順目的安慰他:「公子,您不必如此焦急……」 「不急,不急,要是你母親,你會不急嗎?」齊略像一頭被撥了須的老虎,焦躁難制,竟然完全忘了克制情緒,沖著我厲聲咆哮:「我告訴你,你要是救不了我母親,我就拿你母親來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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