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齊略與皇后兩情甚篤,加上禦極才五年,並沒有廣選嬪妃,未央宮裡有名位的妃嬪只有五個,眼前這王美人和越姬卻是最得恩寵的。

  此時的齊略正值年少,雖然已有君王風範,但對自己喜愛的女子卻沒有什麼帝王的架子。這越姬被他寵著,日常並不拘禮,宛然便是個沉浸在愛人的憐愛中的普通女子,並無為帝妃的自覺;而與她相反,王美人卻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恪守著禮數,連愛嬌淺嗔也極有分寸,眉間無一絲驕矜之色。

  這兩個情致各趣的美人活泛泛地與齊略站在一處,當真是美玉明珠,相映成彰,讓我的雙眼大享了一通豔福。

  齊略被兩位美人圍著,被她們的嬌嗔軟語一灌,顯然暫時便把我的事拋在了一邊,問兩人的寒暖飲食——太后昏迷,她們也隨侍問疾,多日煩憂,直到今日太后醒轉,才放下心來,便有意來陪陪齊略,替他解頤。齊略明白美人恩,自不願拂了她們的意,當下三人便親親熱熱的說起話來。

  過了會兒,兩位美人的話題便轉到了明天的行程上,王美人柔聲道:「大家,妾想去北闕宮廟供祭皇天后土,替母后祈福。但不知大家覺得供祭用什麼禮合適?」

  如果天子供祭皇天后土,就應用牛、羊、豕三牲齊備的太牢;如果是王美人以她的十五等爵的身份供祭,就該用羊、豕二牲的少牢。

  王美人問這話,其實是在問齊略,這次供祭祈福,她該用少牢以自己的身份去,還是用太牢代替天子去。

  齊略想了想,道:「你還是用太牢,替朕和梓童去吧!不過這並非國典,不宜大張旗鼓,你留心些,別多出無謂的是非來。」

  王美人端容斂衽回答:「妾理會得。」

  旁邊的越姬自不甘於落於人後,但她懷有身孕,卻不能出行祭祀,只得另辟他途,道:「大家,我聽說救治人命最能積福,不如您大赦天下……」

  「胡說!」齊略本來一直對兩位美人溫言軟語,但聽到越姬這句話卻突然斷喝一聲,怒道:「是誰在你面前挑唆的?」

  越姬被齊略突來的怒氣驚了一下,愕道:「挑唆我什麼?」

  我在兩位美人一進來的時候,便悄悄地退在殿柱的陰影裡,不敢打擾人家夫妻敘話,突聞越姬提出大赦天下,還傻愣愣的不明所以,不禁心裡暗歎這美女委實缺少政治頭腦。

  不過,也虧得她缺少政治頭腦,連齊略笑聲是歡喜還是憤怒都不清楚,才能幫我解了一時之困,我對這個單純而靈秀的少女還是很有好感的。

  齊略顯然也明白寵姬的缺點,並不苛責,怒氣雖然比方才還盛,但卻不是針對越姬,冷哼一聲:「刑獄乃是國典根本,豈容輕侮?這些蟊賊鼠輩,竟敢將爪子探進兩宮來,妄以後妃之言亂政,實實可恨!」

  承漢朝不禁後妃上疏言政,但卻忌諱內宮與外臣勾結,齊略這話儼然有斥責越姬的意思,將她嚇得面色大變,急急伏地請罪:「大家,妾並未與宮外勾結,也不明了大赦可以積福的話到底出自何人之口,只是隱覺有此一說,便妄言了。」

  齊略揮了揮手,歎道:「你素不解世事,被人騙了原也怪不得你。」

  越姬想了想,氣得在地板上拍了一巴掌,怒道:「這些臭賊,我們這裡心急太后病情,他們還敢攪風攪雨,大赦天下……大家,您沒答應妾之請的,是吧?」

  她雖然缺乏政治智慧,但卻不是傻瓜。念頭一轉,突然想起大赦天下的話是自己提出來的,如果不說清楚。萬一日後有什麼危急情況,齊略果然大赦天下祈福,免不得讓自己平白背了個讒言惑君的罪名。

  她的反應直接單純,連王美人也不禁一笑,挽住她的手臂安慰道:「越姬妹妹,你放心吧!天子無私情,大家是一代明君,不會做讓你為難的事的。」

  「你錯了,天子有私情!」齊略聽到王美人的話,輕哧一聲,冷笑:「若無私情,何能為人?不能為人者,何能為君?」

  天子無私情是我常聽到的話,但身為天子的人自承為君者必先有私情,不禁讓我為之側目。

  「朕不能大赦天下為母乞福,不是因為沒有私情,而是……」他抬起頭來,不讓兩位美人看到他的臉,不過我處的位置卻能清楚的看到那年輕的面容上突然浮出的一抹倦色。

  但那抹倦色一掠即過,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剛毅強韌,他一字一頓的說:「朕是天子,職在維護綱紀律法,戎守江山社稷,怎能自毀綱紀,踐踏律法,放了作奸犯科的凶徒來成全自己的私情?」

  我聽到這話,大吃一驚,心頭震動,竟忍不住抽了一口氣:這個年輕的天子,正值氣盛,竟有約束自己依照綱紀律法行事的心態,怎能不令人欽佩?

  天子一向都是淩駕於律法之上的,也沒有人給他定一個「為君之道」。

  若這天下有為君者必要遵守的「職業道德」,那麼,維護綱紀律法的威嚴,戎守江山社稷的安全,一定是最重要的兩條。

  我剛才說到職業道德,還怕他不能理解,可他現在的言行,何嘗不是在遵守「職業道德」?

  這樣的言論,令我有耳目一新,頓生欣賞敬佩之感。

  齊略說話的時候,兩位美人都不作聲,卻令我吸了口氣的聲音格外的突出,引得她們詫然轉頭,我只得出來行禮拜見皇妃。

  齊略顯然也才想到我,軒眉問道:「雲遲,你怪模怪樣是何緣故?」

  「臣深感陛下厚德,喜不自勝。」我一直都是自稱自名,沒脫奴籍之前不願在上位者面前稱自稱奴婢,脫了奴籍以後,也不願意在天家面前稱臣。但到這時,察言觀行,卻覺得齊略有這樣的資質,做他治下的臣民,似乎也不壞,因此便自稱了一句「臣」。

  讚揚齊略這一句,卻不是我有意拍他的馬屁,而是真覺得此人或能成為一代傑出領袖:「陛下,您能將私情與國事分理,不因情生弊,這是天下臣民的福分。這樣的福分,臣希望能在有生之年都不會失去。」

  齊略目光一閃,問道:「你也不贊成大赦天下?」

  那是當然,大赦天下,關在牢裡的罪犯一下子全跑了出去,那還不弄得治安大壞?就算監獄裡真有冤枉的,但為了少數的冤枉者,而放了大多數罪犯,那也是不符合現實利益的事。

  不過這些話,我卻不能說,只能謹守著本分回答:「陛下,臣未進宮之前,故鄉曾有賊寇知道大赦將至,便趁機劫掠鄉鄰的事,自然不贊成隨意大赦。」

  齊略輕嗯了一聲,若有所思,突一眼向我望來,眼裡異彩一現,竟隱有笑意:「好,朕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麼?我一怔抬頭,碰上他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便清楚他原來是明白我剛才詫異的原因。

  那原因不是他一時之間能不因私廢公,而他能夠記得他的「職」責所在,那也算是他在心裡守護了自己的「職業道德」。這與我不肯違背自己訂立的準則用活人做實驗,雖然道路不同,但在堅守自己的職業信念的心志上卻算是相同的。

  一念轉折,我對上他的目光,便覺得其中隱約有種奇妙的默契在內,不禁微微一笑,俯身道:「如此,萬望陛下成全。」

  齊略哈哈笑了兩聲,旋即斂容問道:「如果不以死囚修習技藝,你能治母后的病嗎?」

  我仔細一想,一咬牙,道:「陛下,娘娘的病,以太醫署大夫的技藝,穩定三個月,不使病情惡化是能做到的事。給臣三個月時間,在宮外尋到與娘娘病情相仿的人磨礪醫術,當不是難事。」

  齊略沉吟片刻,道:「長安城哪來那麼多病症與母后相仿的人,讓你磨礪醫術?你……」

  他的話聲頓了頓,突然轉身吩咐陳全:「擬詔:三宮詔獄、廷尉刑獄、三輔北寺獄女死囚,有自願以身助太醫署祗侯雲修習醫技者,視為大功。若在試刀後能得不死,均免其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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