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這樣的人若不見一見,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丹陛上沒有聲音,我抬頭一看,卻見齊略兩道濃淡恰到好處的眉毛向眉心蹙攏,眼瞼低垂,卻不知他想什麼。燈光照在他臉上,他高挺的鼻樑因而帶出一線陰影,正投在他的嘴唇上,給他因為唇線太過分明而顯得淩厲的嘴帶來幾分緩和柔軟。

  我心頭一突,趕緊收回目光,靜坐不動,將念頭轉到太后的病情上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又聽到齊略開口:「雲遲,你行這開腹取癰之術嗎?」

  我微微點頭,複搖頭:「陛下,雲遲能做這手術,但把握不大。不過,如果那位診斷的國手能出手,再有雲遲從旁協助,成功的機率便要高上許多。」

  「他不能動手。」齊略面上隱約有絲苦笑:「雲遲,他只能看病,於醫理卻是一竅不通。」

  什麼?我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於醫理一竅不通的人,竟做出這種驚人的診斷,並且還切中了要點,這算什麼?算是無知者無畏,還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這人太有才了,太剽悍了。

  大約是我的表情有什麼好笑之處,齊略居然看著我微微一笑,臉上棱銳的線條緩和了些,又問:「雲遲,你說自己動手把握不大,有什麼難處?」

  「雲遲缺少經驗。」

  我缺少在目前這種簡陋器械限制下,進行這種大型手術的經驗,也缺少被權勢頂峰的人壓迫著,冒著性命之憂給他人做手術的經驗。

  再者,我對太后的身份忌憚,懷著重重疑慮,束手束腳的,又怎麼可能將醫術發揮好?

  齊略站起來,舒了下腰:「補足經驗卻也不難。雲遲,朕若將三宮詔獄、廷尉刑獄、三輔北寺獄的所有女死囚都交給你,任你磨礪醫技,你有無把握治好太后?」

  「啊?!」

  我失聲驚呼,嚇得跳了起來!

  齊略話裡的意思,竟是要將女死囚交給我,讓我拿活人做醫術實驗!

  「不行!」我直覺地出口大叫一聲,看著齊略:「我不能拿活人來做這種實驗!」

  監獄的死囚,依國家律法當斬當殺,那都是官家的事,可要我拿這些活生生的人來練手,我卻萬萬做不到!

  齊略顯然有些意外,眉尾微微一牽,淡然道:「太醫署每次有新藥,必先提詔獄死囚來試藥,拿死囚修習醫技本是太醫署的常例,有何不可?」

  太醫署是有這種做法,但那不代表我同意這種做法!

  可要怎麼說,他才明白我不肯用活人做試驗的理由呢?又或者,無論我怎麼說,他都不可能明白?

  「陛下,雲遲一直以為,天下各行各業的人,必要有其行業的道德倫理準則。這個準則,未必訂得高尚,但一定是讓自己盡忠其職,無愧良心!」

  我心裡一直衡量是否應該為太后動刀的迷惘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晰的概念:我當為太后動刀,僅是因為她是病人,而我又有能力救她。

  冒險便冒險吧,總要對得起自己這身醫術和曾經堅持的信念。

  「而在雲遲心中奉行的道德準則裡,拿無病的活人來試刀,修習自身的醫技,是絕不允許的禁忌!雲遲,絕不會觸犯這個禁忌!」

  「你訂的道德準則,竟是將太醫署和皇室都羞辱了一番,膽子可真是不小。」

  齊略霍然轉頭,眼裡映著的燈火跳動,似乎要隨著他的目光的淩厲而跳出來,狠狠的灼傷我,叫我明白其間的厲害。

  可羞辱皇室和太醫署,那是我根本沒想過的事。

  我深吸了口氣,迎上他怒意奔騰的目光,冷靜地說:「陛下,雲遲膽子不大,從未指責他人的行事手法,更無意羞辱誰。但那禁忌是雲遲自己訂下的,若是否定了它,也就否定了自己堅持的信念。雲遲不願做連自己的信念,都不願意守護的人。」

  齊略眼裡火光更盛,他雙眉一揚,突然哈哈大笑,厲聲道:「好,好一個肯守護自己的信念的人。」

  我聽到他語調裡戾氣大盛,心頭一股寒氣湧了上來,眼看他走下丹陛,冷然開口:「朕今日……」

  第五章 赦詔

  「大家,您笑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就在齊略的聲音微頓,準備著重將他的話說出來的時候,長秋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隨著笑聲,殿門咿呀被人推開,一條人影輕輕巧巧地飄入殿中。

  飄——那人影實在太過靈活輕巧,以至於讓人一眼看過去,便覺得那人並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地面上飄動滑行。

  殿門處灌進來的風一吹,那人蔥綠浮光的齊綢廣袖前揚,飛舞如鶴翼的滑開;雙刀半翻髻上懸著的金珠和腰間佩著的玉飾都叮叮鐺鐺的響了起來,伴著她的笑語聲清清脆脆的灑滿了整個長秋殿。

  我心中一動:這人莫非便是妙麗善舞,佳音擅歌,連長樂宮也得聞其名的八子越姬?果然人在門外,聲已動人;身入殿堂,滿室春搖。

  齊略的話被那笑聲一沖,頓時收了回去,他見那女子如乘風而來,眉頭頓時一皺:「小心,你有孕在身,怎可如此行走?」

  那女子果然便是越姬,齊略的話語調雖然嚴厲,她卻也沒有懼怕之意,只把腳步放慢了一些,笑盈盈地說:「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齊略此時卻顧不得我了,上前幾步扶住那女子,眉目間端的是柔情四溢,輕責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還不回未央宮?」

  越姬吃吃一笑,道:「我本是和王姐姐一起回桂宮的,不過她心焦,定要來看看您,便同她一起來了。」

  齊略聞言抬頭,見殿門依然開著,管門的阿監躲在一邊卻不去關門,便笑道:「阿楚,你不進來,難道還想唬朕?」

  殿門口明如燈光的橙色一閃,一個柔緩笑聲傳來:「妾不過想看看,陛下見了越姬妹妹後,要多長時間才會想起別人來。」

  這話說起來含醋微酸,但那酸味恰到好處,卻不會叫人聽起來反感,反而令人覺得她的話明著是吃醋,暗裡其實對有情人能甜蜜相依十分欣慰。

  隨著話聲,一個身披黃狐皮裡披風的身影從殿門口映了進來,這人走路卻不似越姬飄逸輕靈,而是一種沉穩端莊的雍容。

  越姬一舉一動身上的珠玉都叮叮鐺鐺的響得熱鬧,響得靈氣,活似一股山間流泉;這人的一舉一動卻是袂不帶風,裙不揚塵,鬢插的五尾紫金鳳和腰懸的青綬銀印都寂靜無聲,便像燭光夜照下的一朵牡丹,丰姿華美,無人能夠忽視,但卻不喧鬧。

  這人卻是未央宮除了皇后以外地位最尊的皇帝妃嬪,王楚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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