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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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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又說:「阿遲,當今天子雖然年少,卻是生於憂患,深明世理的英君明主,不為遷怒之事,即便病未治好,你也不見得就有性命之危。」 我看著老師枯瘦的手,輕聲道:「老師,是他把你下在詔獄裡的——縱算您和黃醫正誤診,該有這牢獄之災,那麼萬、游兩位先生何其無辜?」 醫生給病患治病,天經地義,但如果硬是將醫患二者也劃個地位尊卑高下,對醫生毫無尊重,只見權勢欺淩。那麼,這樣的人,我不想治! 醫生給病人開刀,本應是病人將性命交予一手的信任,醫患二者互相扶持,共渡難關。但在權勢威壓下,信任關係不存在,全變成了自身性命受到要挾的苦悶。我卻何必去給自己尋這苦悶? 老師怔了怔,勉強辯解:「可陛下也只是將我們下在詔獄裡,並沒有置我們于死地——阿遲,陛下在盛怒之際,猶能如此處置我等,實已是少見的仁慈之君。」 老師受到這樣的待遇不止沒有絲毫怨懟,反而處處替齊略說話。這忠君之心已經深入老師骨髓,我無奈一笑,想說什麼,又怕傷了老師的心;但不說什麼,要我憋著、委屈著去給人看病,我卻也不願。 正在躊躇中,突聞身後有些騷動,我轉頭一看,卻見中常侍陳全正將一卷竹冊交給獄監,然後走過來,道:「萬郎中、遊醫效兩位可以回去了,大家念你二人無辜下獄,虛驚一場,每人賜酒一壺壓驚。」 萬郎中和遊醫效叩首謝恩,我卻忍不住問:「阿監,我老師和黃醫正呢?」 陳全沖我點頭示意一下,旋即轉頭對老師和黃醫正板起臉,道:「執醫斷脈,關乎人命,實為幹天大事。若誤診人脈,輕則貽誤醫治時機,重則致人死地,豈容有失?范、黃二人斷脈不准,深失朕望!著各奪其官,居獄五日,靜思己過!」 原來他卻是轉述齊略的話,前來申斥老師和黃醫正的。我聽到老師只被奪了醫署大夫之職,外加居獄五天,心裡不禁松了口氣,暗想:這皇帝,倒不完全是我想像中那種只知作威作福的草包。 我初知老師被下在獄中時,出於對老師的醫識的信任和對皇權的反感,直覺的排斥帝王的旨意。 但人命關天,出現誤診醫生的確要負責任。 齊略能放了萬郎中和遊醫效,給酒壓驚;又派人申斥老師和黃醫正,罰他們居獄思過,雖然照我的觀念衡量依舊有賞得太輕,罰得太重的嫌疑。但這番行事,卻依然稱得上見事分明,可圈可點。 既然這人並非無理草包,那我到底要不要冒險呢? 拿自己的性命來冒險,值不值? 第四章 面君 陳全申斥完畢,便轉頭看我:「雲祇侯,大家召你晉見,你這便隨我走一趟吧。」 我知這必是齊略一覺睡醒,便派人來召我去問太后的病情,不禁看了老師一眼。老師剛才跪受天子的申斥,此時還沒起身,聽到陳全的話,也向我看了過來,眼裡滿是期盼,甚至於還帶著懇求。 我來到這個時空,無論學習還是生活,都受到老師待若至親的關照,看到老師這樣的表情,由不得我心頭震動。 若是別人,我削了對方的情面那是半點負疚感都沒有,但老師的要求,我卻實在沒有身份立場拒絕。 「老師,弟子一定盡力而為。」 長樂宮在民間俗稱東宮,一向是歷代太後燕居之所,本來是沒有天子和皇后長住的宮殿。但現在太后病重,天子和皇后為了親奉羹湯,問疾榻前,都將自己的起居用物搬到了長樂宮。 皇后就在永壽殿偏殿住了,而天子則住進了長秋殿。 我踏進長秋殿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長秋殿裡兩名宮娥正把殿中的各種幔布系起,兩名阿監則拿著火引,將殿中的展翅銅鶴燈架上的油燈逐一點亮,很快長秋殿裡便亮起了高低錯落的燈火。燈火輝煌,在這長風呼嘯的寒夜裡,看上去令人感覺分外溫暖。 長秋殿由於久未有人居住,用做了太后游宴之地,因此寬闊的殿堂沒有隔斷,把花幔一收,整個殿堂便毫無遮掩的露了出來。 遠遠地,便能看見齊略正身端坐的影子。那身影凝然停坐,肩正腰直,一眼看過去,坐姿氣度恢宏,挺秀軒昂。 我走過長長的甬道,在丹陛前停下,行禮叩拜——這個時空,還沒有椅子,都是跪坐,實際上行稽首大禮與現代的九十度鞠躬差不多。環境如此,行跪拜禮跟尊嚴受辱的大義扯不上邊。我除了一開始有些不習慣跪坐以外,對這種跪跪拜拜的禮儀倒也不排斥。 「免了,你坐。」 齊略的聲音與我上午聽到的嘶啞大不相同,原來他恢復正常後,竟有一管厚實而帶著金石聲的好嗓子,十分具有穿透力,聽到耳裡,頗為悅耳。 我謝過座,但看到丹陛下的坐席都鋪著七層、五層的厚墊,知道那是公卿大臣與天子奏對時的坐席,心裡略一躊躇,還是在沒鋪席的地板上坐下,沒越禮。 我這一坐,便聽到齊略哈哈大笑:「雲遲,你上午敢躍地而起,對朕橫眉怒目。朕還以為你真敢不把禮制律法看在眼裡,原來你還是知道守禮的。」 我微微一笑,欠身道:「陛下,彼時雲遲情急,以致大失體統,冒犯天威,實非有意衝撞。失禮之處,還望陛下雅量高涵。」 「你能為老師安危而抗顏直斥君王,雖然越禮有過,但情懷堪憫,朕自不會計較你這一時之失。」齊略的聲音頓了頓,道:「你有這副真性情,也當得起坐席,席上坐了吧。」 我依言坐了,心裡暗想:這個齊略,既指責了我的失禮,又明示了他的大度,可稱不枉不縱,有天子氣量——天子的喜怒的確不容窺測,但天子的賞罰必要明示其因,如此才能上令下達。有人以為天威難測是表現在賞罰之上,這種想法其實大錯特錯。 一個帝王,若連賞與罰都不能讓臣子明白其中的真意,那他必不會是明主,而是臣民心裡都不認同的昏君。 「雲遲……」齊略等我坐穩了,這才喚了我一聲,問道:「朕問你,太后的病情到底如何?朕,要聽的,是實話。」 齊略的語調平緩,不急不徐,然而短短幾個音節的斷句,卻讓我聽出了其中隱含的威脅——並非他刻意脅迫,而是像他這種久處高位的人,認真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的時候,那不容人欺騙抗拒的意味便會不經意的流露出來。 「很嚴重。」我略一沉吟,看了一眼丹陛上坐的人,還是說了實話:「陛下,太后娘娘腹中生有一腫塊,便是它吸了太后的精力,令太后昏迷不醒。此物不除,太后的性命危若累卵。」 齊略兩道倒插天倉的濃眉輕輕一攏,但看他的神色,卻不見多少意外,反而問道:「雲遲,前漢時有名的女侍醫義,能夠一貼藥便消了孩童腹中腫塊,起死回生。母后的病,你能否如此施救?」 這便是不懂行的人說的傻話了,我啼笑皆非:「陛下,前漢義侍醫的案例雲遲也曾細細研讀,那孩童腹中的腫塊必然是吃壞了東西,導致腸胃脹氣,這樣的病自然能夠一貼膏藥便消了去,如何能與太后如今的病況相提並論?」 我整理了一下心緒,正色道:「陛下,太后的病,據雲遲看來絕非朝夕之事,實是積苛已久,近年才開始發作。」 齊略輕輕地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雲遲,有人告訴朕,母后此病,必須開腹將腫癰取出,此言是否屬實?」 我心中微驚:來了這裡,我才知道原來古代的中國並不是沒有外科手術,而是比較少用。像利用狗泡替人開刀割除痔瘡的手術,是在戰國時就有流傳的手術。其餘的剖腹取子之類的手術也不是沒人做,而是由於死亡率太高,等閒人寧願病死也不願做而已。 太后腹中的腫瘤必須開刀割除,這樣的診斷,就是我也迫於皇室的權勢不想說出來,那敢對齊略直言的人,卻是何方神聖?竟有這般見識,這般膽量。 「此言屬實。」我回答了皇帝,心裡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陛下,未知做這診斷的是哪位國手?能否容雲遲一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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