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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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是的!」向休發了急,他一急,聲音就有些結巴:「我是真的相信,如果連范大夫都誤診的病,這太醫署裡就只有你能治!而且你是女子,比我們方便。」 我哼了一聲,想起太醫署裡除了老師以外,還有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在詔獄裡待著,便懶得跟向休算賬——我現在已經身在火山口了,埋怨他還抵什麼用? 「你去多收拾些衣食帶去詔獄裡,看這天氣,怕是要下雪了。」 考慮到獄中除了老師以外還有三個人也需要衣食,我托向休出宮一趟,買了幾件衣裳,又準備了獄中可能要用的藥品,看看天晚,到了詔獄准許探獄的時間,便收拾停當和向休一起往詔獄走去。 由於太后近兩年已經少問政務,這長樂宮的詔獄便空了許多。 饒是如此,走進詔獄,還是有股混和了黴味、腐氣、騷臭的氣味撲鼻而來,令我這常年跟病人打交道,早已習慣了各種臭味的人也不禁皺眉。這樣醃臢的環境,老師怎麼呆得慣? 老師和太醫署的三位先生是剛下獄的,太后又還病著,獄監唯恐隨時會有聖旨將他們召回去重新問脈,因此將他們監在詔獄左側的入門處。 那是最靠近外面的監牢,相比起監獄深處,無論通風還是光線都要強很多。 我就著陰暗的光線,一眼便看到老師精神萎靡的躺在草堆裡,黃醫正、萬郎中、遊醫效三人也各自倒在草堆裡睡著。 向休還在和獄監應酬,我知道他雖然是來探獄的,但又不大好意思面見老師,也顧不得他,急行到監牢前面,喚道:「老師,老師,老師!」 連喚了好幾聲,老師都沒有回答,倒是旁邊的萬郎中醒了過來,看到我怔了怔,問道:「阿遲,你怎麼來了這裡?范先生已經好幾天沒睡了,到這裡反而有空歇息,你別著急。」 我連忙跪下行禮拜謝:「萬先生,多謝您和游先生替家師求情。」 另一邊的遊醫效也醒了過來,聽到我的話截口道:「這卻不用你道謝,我們和范先生幾十年的交情了,替他說兩句話本是份內之事。倒是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來詔獄探我們了?」 我把自己帶來的衣服食物一件件從牢柵裡遞了進去,道:「這些事可以慢慢說,天冷,先生先加件衣服,也有勞您替家師把這披風蓋上。」 正說著話,躺在最裡面的黃醫正也開始清醒過來,一見到我,立即爬了過來,隔著監柵,便對我叩了個頭,顫聲道:「阿遲,我求你一件事。」 我嚇了一跳,驚問:「黃先生,你這是怎麼了?」 「我……」黃醫正面無人色囁嚅了一下,道:「我給太后娘娘診……脈,出了差錯,怕會有滅門之禍。阿遲,看在我們同在一署多年的情分上,求你替我給家裡送封信去,讓他們快走,離開長安,去楚國。」 他心裡忌諱,沒把「喜脈」說出來,不過給家人安排退路卻安排得妥當。 楚國是朝廷最有權勢的諸侯王,幾近獨立,在那裡朝廷的政令不暢,就算齊略真的要滅他家,只要他家逃到了楚國,那也沒有大礙。 待此事一了,我也要帶著老師一起遠避楚國。 不過現在,卻不必答應黃醫正的請求:「黃先生,你放心吧!你和老師是誤診了。」 黃醫正愣住了,然後我聽到老師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原來我們這一番折騰,卻把老師驚醒了,我見老師鬢髮淩亂,神色憔悴,起身時身體搖搖晃晃,若風中之燭,不禁心中一酸。 黃醫正雖然滿腹疑問,但見老師過來,便和游、萬兩位先生一起退到監牢一角,讓我們安心說話。 「老師,弟子來晚了。」 「我沒問你這個!我是問你,是不是有人帶了你去給太后治病?」 我點點頭,老師的臉色頓時一黯,跺腳歎道:「阿遲,這趟渾水,你趟進來幹什麼?」 「老師,我已經將太后救醒了。」 老師一怔,笑得欣慰而又帶著落寞,吐了口氣道:「阿遲,老師想了幾天辦法都沒救醒太后,你如今的醫術,可青出於藍了。」 我笑道:「老師,我用的就是你教的針炙和熏香法,不是我醫術有什麼大不了的,而是我能親自接觸太后,沒有誤事。」 老師略一沉吟,終於在我面前坐了下來,壓低聲音問:「阿遲,你能確定是我誤診?」 「我用銀針探穴試過了,能確定。」 「你診出太后之病的實況了沒有?」 太后的病情本不能宣揚,老師和我都壓低了嗓音輕聲談話:「是子宮病變,形成了大腫塊。」 老師面色猝變,問道:「要怎麼治?」 「大約只有剖腹取出一途了。」我有些感慨,歎道:「如果發現得早,還有可能利用針炙或湯石將腫塊打散,但現在……」 現在那腫瘤已經太大,除了開刀割瘤,再也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根除它。開刀取腫瘤,對前世的我來說不算難度太高的手術,但對現在這個時空的科技來說,卻是難得很。 「阿遲,你準備替太后剖腹取出腫塊嗎?」 老師眼裡有我看不透的迷霧,我搖頭:「老師,這件事我不想沾。」 太后的身份特殊,在這種醫療器械嚴重缺少的時代,動這麼大的手術,全憑著技術、經驗和運氣。 技術我有,經驗缺少,運氣難料——這萬一她死在了我刀下,那可怎麼得了? 還是給太后調養調養,等她精神好轉,大家都認為她身體無大礙的時候帶著老師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算了。 「你說的是不想沾,那是說,你還是覺得這病你能治?」 老師的臉色很嚴肅,嚴肅得讓我不能不直言以對:「一半而已。老師,您方才還怪我不該趟進這灘渾水裡,難道現在您是想讓弟子冒著性命之危去替太后開刀嗎?」 老師的身體一僵,看著我的目光裡期盼、猶豫、擔心、疑慮等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我跟著老師十二年了,從來沒想過像他這種一心精研醫技的醫癡會有這麼複雜的目光。 「阿遲,本朝自孝惠以來諸侯勢大,三十年前諸侯爭位,朝政不穩;二十年前又有謀逆之亂,多賴太后嘔心瀝血地輔佐先帝,撫育當今,鎮位東宮,牽制諸侯,朝廷才有今日之安。太后對天家,對朝廷,對天下黎民百姓,都具有非凡的意義!她不能死!在今上年尚稚,無法獨力安穩朝堂的時候不能死。」 我看著老師激動的表情,突然覺得肩膀上沉沉的,有重擔壓了下來。 老師一生無兒無女,癡於醫道,世事少有掛心,但若讓他掛在心上的,那便是他一定會堅持的。 「阿遲,若不是你確認為師誤診,若不是你能治太后的病,為師絕不願你趟這灘渾水。但你既然已經身在水中,又有能力治病,那麼……」老師握住我的手,緩緩地說:「為師求你,你就當是替為師去冒這次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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