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像喜脈,但又不是喜脈的病症,我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必是太后的子宮裡出現病變了。子宮發生病變,引出這麼大一塊腫脹,這個病,以這個時空的醫療設備來說,端的險惡!

  齊略的聲音又透進耳來,他問的是:「我母后到底得的什麼病?」

  「倉促之間,不好下定論。」我再看了太后枯黃的臉色一眼,想到這是個無法用B超、CT、血檢等種種手段的疾病,忍不住歎氣:「我寧願這是喜脈!」

  如果僅是懷孕,以長樂宮太醫署群醫的手段,無論墮胎或者幫助太后順利分娩,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可如果是這腫脹是瘤子,他們是毫無辦法。

  齊略聽到我的話,臉色一下變了,澀聲問:「母后的病很危險?」

  「雲遲不敢欺君,太后娘娘的病確實兇險!」我把醫藥箱裡的針囊取出來,給太后施針:「太后娘娘的脈像很虛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正常進食了,還是先救醒了再說。」

  齊略側著臉等我給太后下針,問道:「母后已經四天五夜沒醒了,你能救?」

  依太后的脈像,用針炙之技刺激穴道,將她救醒,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不止我和老師,就是太醫署那些大夫級別的醫生也能救。為什麼他們急救了四天五夜,太后依然不醒?

  我心裡疑惑,突一眼看到太后榻側那因為我入診而攏到一邊的花幔,恍然大悟:天家恪守男女大防,後妃傳太醫診病皆需隔簾請脈,不能當面望問。而且號脈時往往在腕脈上蓋一層絹紗,以免太醫的手觸及後妃的肌膚。

  號脈本就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的事,怎能隔紗而為?難怪那麼多太醫會診,還拿不出章程來,也難怪老師會誤診。

  再說這宮裡太后的針炙吧,太醫根本不能直接施針,而是由太醫口授,侍候太后的醫婆代為施針。

  宮裡的醫婆多是由巫入醫,醫術往往由太醫署醫博士按文口授,自身不識字,也不明醫理,沒有量病下針的能力,只會照本宣科。以這樣的醫療機制來應對昏迷不醒的病人,太后昏迷四天五夜,竟也無人能救,實在不足為奇。

  「陛下,針炙與熏藥相輔,能救醒昏迷的病人,雖然有些難度,但太醫署的大夫們並非沒有這種能力。」我暗裡歎了口氣,不抱希望的遊說這高高在上的天子:「人命關天,容不得絲毫馬虎,這宮中的男女大防,應該對醫、患網開一面。庶可使醫術得其所以,不至徒生謬誤,耽誤病情。」

  齊略輕哼了一聲,聲調裡沒有什麼惱怒之意,但在男女大防上讓他對醫患網開一面,也不會是這一句話的功夫,我另轉了一個方向:「再不然,陛下應該恩准宮中的醫婆識字。免得她們宥于醫博士按文口授的狹小空間,難於正確判案。」

  齊略緩緩地問:「識字能讓她們精通醫理?」

  這可真是明知故問,我才不相信堂堂天子,竟會連這樣的常識都沒有。不過是在這個時空,所有書籍都還是用竹冊或絲帛篆成,文化由貴族壟斷,成為他們統治社會的一項利器。

  身為頂級貴族的齊略,自然不會想打破這種壟斷,引得士族階層不滿。

  再者,以這樣昂貴的成本來教導服侍他人的醫婆,只怕也不是宮廷中人肯做的事。

  「識字能明理,這醫理亦不例外。」

  我撚動針尾,見太后眼皮下的眼球轉動,略松了口氣,看了一眼跪坐在太后榻後的長樂宮大長秋壽延,道:「太后要醒了,有勞阿監派人備碗稍濃的芑實湯來待用。」

  壽延一臉喜色的應諾而去,我身側的齊略卻猛的撲了過來,聲音有些發顫:「我母后果然要醒了?」

  我看了一眼真情流露的齊略,主動退了開去,將自己原來坐的那個絕佳位置讓了出來。

  太后初醒,神智尚不清明,猛見天子胡髭參差,眼眶青黑的憔悴樣子,不禁驚詫莫名,問道:「大家,你這是怎麼啦?」

  她久未開口,這嗓子乾枯發澀,一句話問完,又醒悟道:「原來是我嚇著你了。」

  齊略點頭,乍見母親醒轉的狂喜,讓他忘卻了帝王身份,如尋常人家的癡兒一般的嗔怪:「可不是!母后那天突然厥倒,可把孩兒嚇壞了。」

  太后見兒子癡嗔,知他為自己的病情憂心,不禁心疼,趕緊道:「好孩子,阿母沒事了,你快去歇歇。」

  齊略卻放心不下:「母后,孩兒不累。」

  我在他們廢話了十幾句後開口阻止:「陛下,娘娘初醒虛弱,不宜勞神,您有什麼話,可過幾天再說。」

  太后側了側頭,似乎想看看發聲阻止他們母子情深的人是誰,不過她躺的時間太久,身體虛弱,腦袋抬不起來,目光宥於狹小的一方,卻沒落到我身上來。

  倒是齊略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聲說:「母后,說話的這女祇侯乃是太醫署大夫范回春的弟子,此人無禮冒犯,不過醫技不錯。」

  我雖然是老師的親傳弟子,但在宮裡的奴籍卷冊上,卻還是禦藥處的宮婢。今天承他金口玉言,終於變成了太醫署的一名祗侯醫官。祇侯醫官份位雖低,但我心裡卻十分高興——不是為了這個芝麻小官,而是因為有他賞的這個小官,我就算脫去了奴婢賤籍!

  我微微一笑,行禮如儀:「雲遲謝陛下讚賞。」

  說話間皇后和壽延提著只雲紋雙耳廣口圓肚暖壺進來,自裡面取出一罐濃濃的芑實米湯。皇后挹出一碗,本想給太后餵食,但齊略卻半途截住湯碗,自去給太后餵食。

  可他是天皇貴胄,餵食這活計他只看過,卻沒自己做過,湯湯水水弄灑了不少,真到了太后嘴裡的卻沒幾滴,看得我暗暗搖頭。

  幸好旁邊壽延是在宮裡四十幾年的老宮人,身份既高,與天子情份又不同,見狀趕緊開口:「大家,您不會做這事,還是讓奴婢來吧。」

  那三寸深纏枝花漆碗盛的米湯,太后連進兩碗依然有未盡之意。齊略見母親吃得高興,就想再盛一碗。

  我開口阻止:「陛下,娘娘脾胃虛弱,用這米湯不過是起個引子之意,不可多食。」

  大約是因為我剛才把太后弄醒的原因,齊略雖然不耐我多嘴掃興,但依然罷手。轉而對皇后說:「梓童,你叫人給朕在母后腳邊鋪上被褥。天冷,朕今天便睡在母后腳下,給母后暖暖腳。」

  皇后趕緊派司帳女史去收拾被褥,太后卻吃了一驚,叫道:「大家,這如何使得?你是一國之主,怎能放著朝政大事不管,卻窩在阿母身邊暖腳?這叫台諫大臣知道了,又是一場是非。」

  齊略打了個呵欠,一臉倦意:「母后,今日是休沐日,並無廷議。我朝以孝治天下,孩兒為母后暖腳乃是份內之事,台諫的大臣便是吃撐了也管不到這塊上。」

  太后還想再說什麼,我再替她號過脈,將她的手腕放進被窩裡,便勸道:「娘娘,凡母慈子孝之家,寒時兒子替母親暖腳乃尋常事。皇家禮法雖重,天子和國母地位雖尊,但母子天性,亦與常人無異。」

  太后身上有這樣的病,如果不治的話,也就只年餘的性命。這麼短暫的時光,何必再去顧忌什麼皇家禮法?

  還是趁著性命還在的時候,盡情的享受一下這母子情深的天倫之樂吧!

  可惜這位皇太后,似乎年齡才三十七八歲,竟就患上了這種在這個時代來說九死一生的重病。

  這天下至尊至貴的女子,在病魔面前,性命也未見就比黎民賤奴的強韌。

  「陛下近日心憂娘娘病情,若不陪侍娘娘身側,恐難安神入眠。奴婢想,若陛下能臥于娘娘足下,則陛下能安心入眠,娘娘亦能甯神養病,乃是數利皆得之事。」

  我再勸一句,見太后果然含笑允了齊略之請,便退後幾步,辭陛而出。

  太后醒了,暫時沒有什麼突發的危險,我開了兩張溫補的藥方,就急著去探望被下在詔獄裡的老師。

  這麼冷的天,老師年老體衰,可別出了什麼事才好。

  第三章 探獄

  我正在收拾探獄用的東西,醫效向休突然推門走了進來,道:「阿遲,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惱他沒有阻止老師被下獄——老師三十歲入太醫署,一呆就是三十幾年,這太醫署上上下下的太醫,哪個是完全沒受過他的恩澤的?難為他們在老師遇天子之怒時竟也有臉不予援手。

  向休顯然明白我這一瞪的意思,苦笑:「阿遲,你莫惱我。當時陛下盛怒,不止將誤診的范大夫、黃醫正下了獄,萬郎中和遊醫效兩人求情,也被一詔打下。那時的情境,我們怎敢再觸天子逆鱗?」

  我冷笑:「那你就將我供上去替你們蔽天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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