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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對,若要她來選擇,她寧願女兒暫時出家,去做個女冠子,也不願女兒的婚姻成為這些朝爭黨閥中的犧牲品。她怎能眼看著女兒落入與她同樣的困境。

  她終於站起身來,緩緩地向墨鸞施了一禮,「就讓小女阿寐……替太后去吧……」

  墨鸞雙手將婉儀扶起,「公主。」她托住婉儀的臂肘歎息,「都說水過三秋即可以忘,如今都已過了十四年了。」

  婉儀不由得微顫,「對,」她忽然揚唇綻出一抹笑來,「我不曾虧欠過你,你憑什麼要為難我?我又何須縈懷。」她努力昂首,以禮拜別,卻在踏出門去的那一刹那,抑不住潰堤落淚。

  她急急以手擦拭,無奈怎樣也拭不斷,索性掩面疾走,不料一頭撞在那久候廊下的郎君身上。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白弈忙拉住她詢問。

  「怎麼了?除了你,還有誰能把我怎麼了?」婉儀抬起一張淚顏,哭腔再也壓不住了,猛一下全撒在他身上。

  白弈沒來由受了這一股無名火,不禁怔在原處,抬頭望去,卻有墨鸞身旁的女史攏袖步上前來躬身道:「太后請大王送公主還府,就不必回見了。」

  一時,早春料峭,冷暖交織。

  時天朝嘉佑四年春,太后降詔罪己,以鳳陽王女白思寤為安平郡主,代為出家上清宮,替聖朝天下修行祈福。藺謙原本想以白氏女為後的籌謀,也只得落空。太后與諸要臣商議,另擇下一名與皇帝同年的崔氏名媛備為皇后,待笄後成禮。

  然而,註定多事之年,稍微安定的日子如此短暫。

  汛期至,黃河氾濫,連累洛水同漲,工部派員治水,卻不料欽差尚未到任,已先傳出黃河改道的驚訊。滔滔黃河水猛,在澶州商胡埽下游沖決,館陶、樂陵等諸郡縣瞬間化作汪洋,浮屍遍野,更隨時有可能危及神都。

  幾乎同時,安西都護府傳來急報,本已臣服五載之西突厥十姓部族分裂,其右廂五弩失畢部不滿左廂五咄陸啜闕降漢,趁這百年不遇的黃河改道,另舉汗旗,連通龜茲、焉耆反出安西,殺了天朝派駐安西都護府的都護。

  天災人禍接踵而至,情勢嚴峻已然刻不容緩。

  章八二、風雨驟

  國難當頭,輔佐陛下坐鎮神都,是最沉的一副重擔,也請大王千萬珍重。

  內有洪澇,外有豺狼,哪一頭都是天大的事,半點不容有失。

  中書令裴遠素有水利長才,自請扛此重責,前往澶州治水。

  武甯郡王藺薑主動請纓,再往安西,平定西突厥右廂五弩失畢叛部。但太后沒有准他。

  「我請你留在神都,幫助藺公。當此內憂外患之時,京裡可千萬再不能出半點亂子。」墨鸞請他來宮中,如是對他說。

  藺薑堅持不接,「神都事可以讓阿顯來。」

  「不,阿顯去安西,你留下。」墨鸞搖頭。

  「他不行!此次突厥叛部勾通龜茲、焉耆,來勢兇猛,阿顯的資歷和閱歷都還不足以掛帥擔綱!」藺薑擰眉駁道。他望住墨鸞良久,放柔了嗓音,哄勸般輕歎,「阿妹,你不必再為些舊事覺得虧欠了我。那些都跟你沒有關係。該我去的地方,我得去。」

  「我沒有。」墨鸞蹙眉,她此時的神情安靜而認真,半點不似個柔弱的婦人。她從書案之後起身,步至他的面前,雙手將他的請戰表還給他,「我知道這是國之大事。此去平叛,我另有良將掛帥,只要姬顯做副帥去輔佐他,不用你擔心。請你留在神都。」

  殿外風雨交加,撲打得呼呼作響,陡然天火雷鳴,震得人心頭顫動。

  「阿妹,你是不是……要做什麼?」藺薑盯著她良久,沉聲一問。

  她在書案側旁的鎏金九龍銅雕前回過身來,緩聲道:「我要去澶州。」

  「不行!」幾乎不假思索,藺薑已截口反對。

  但墨鸞已不允他多言,「皇帝年幼,只有我去。」

  「可以讓宰相去。」藺薑駁道。

  「只要你留在神都,左僕射就能與我同去。」

  「我是說,讓宰相代替陛下去!」

  「你難道要讓藺公去麼?藺公年事已高了。」墨鸞靜靜地反問。

  藺姜聞之一默,是啊,怎能讓父親去呢,近年來,父親望著遠不如從前了。這等在暴風驟雨洪流湍急裡打滾的苦差事,老人家擔不起了。

  「那我去,我和鳳陽王一起去。」他擰眉道。

  墨鸞苦笑,「你去算什麼呢?你留下。」

  「那就讓吳王去吧!為何……為何你非親自去不可?」藺薑無奈。

  「鳳陽王與我去澶州,藺公、吳王、御史大夫留京輔助陛下,這是內閣議定的。」墨鸞靜靜地道。

  是的,她必須親自去,只有她親自去斬殺這興風作浪的水龍,才能絕天下之口,否則,定會有人借機發難,要將這天災怪罪到她身上,指她為擾亂朝綱引致蒼天降罪的罪魁。到那時候,她與阿恕又不知要多出幾多艱險。既然總是艱險,不如先發制人。

  「阿哥,你留在神都相助藺公,替我守著阿恕,我就能放心了。」軟語安撫時,她輕輕握住了藺薑的手。

  藺薑眉目間的憂色已濃得不能化開,「但我不放心你。」他反握住她的手,「就算你此時是上安西前線去,我都可以有把握能保你平安回來。可是……黃河改道,萬一再有決堤,大水一沖過來就……我沒辦法想像。」

  「沒有這種萬一。」墨鸞決然沉道,「神都與澶州離得這樣近,黃河洛水同漲同落,再決堤會如何,誰都無法想像,誰都絕不該存有這樣的念頭。」她靜了良久,眸中的堅定漸染了一絲懇求,「再多給我一些支持和信任吧……」

  藺姜默然回望她良久,唯有惆悵應諾。

  內閣議定掛帥出征的良將是靖國公殷孝。拜將台擺在承天門外,風雨不消,旌旗被雨水打得濕沉,依然在狂風中揚起,輝映獸吞鐵甲。

  一別戎馬幾多春秋,依舊是雄姿英發,虎威赫赫。靖國夫人巾幗不讓鬚眉,執意隨夫出征,將三歲大的女兒帶在懷中,儼然一位颯爽的女將軍。藺國公十一歲的長子與九歲的次子也都騎得駿馬,開得長弓。

  大軍開拔在即,忽然,卻有一騎飛來。望之,竟是長沙郡王李颺奔至台前,「臣請從軍報國,為太后與陛下分憂!」十九歲的兒郎仍有青澀,但到底脫了幼嫩,再不是懵懂稚子。

  風卷濃雲,連日不斷的滂沱大雨模糊了視線,墨鸞看著他,情不自禁地向他伸手,「阿寶上前來。」她將那一腔熱血的少年郎扶起,一字字落在呼喝風聲裡,「這一去,就只有家國,沒有個人,更沒有皇家貴胄、世子郡王,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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