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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太后降旨嚴辦,將齊王貶為安鄉郡王,新城公主貶為淅川郡主,即刻斥出神都,永不令還。同時,更借機發難,將諸皇室及各公侯命婦的食戶統一做了削減,多餘出來的稅賦全數交歸朝廷,納入國庫。幹淨利落一刀,回攏中央賦稅,大殺貴胄奢靡。一時之間,怨聲載道,幸虧有鳳陽王與東陽公主主動削減用度,以身作則,更有吳王李宏及英國公藺謙、潞國公裴遠等鼎力支持,如此一來,眾貴胄縱然敢怒,也不便再如何對抗。

  但這樣一番動作,到底傷及貴族利益,自然招人怨怒。

  皇帝將及束髮,眾臣已紛紛為後位擇女之事籌謀,只盼著及早立個皇后,來與太后抗衡。

  便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右僕射藺謙卻提議鳳陽王與東陽公主之女可立為皇后。

  阿寐今時不過才九歲,並非適齡與皇帝婚配的女子,但藺謙卻偏提出要立阿寐為後,這其中圖謀的是什麼,旁人都道太后本就是藺公義女,藺公是偏著白氏與太后的,但白弈與墨鸞看在眼中卻覺得藺公全是向著小皇帝李承。

  白弈與婉儀只這麼一個獨女,若是將她嫁與皇帝,將來白弈做事勢必要顧慮著女兒一些。藺公有識人之能,做下如此安排,分明是知曉白弈必不能捨棄愛女,誠心想要這小姑娘做小皇帝的護身符。

  這樣的事情,白弈自然不能答應。他聞訊立即便入宮去見墨鸞,想叫墨鸞以太后之名回絕。畢竟,皇帝娉娶之事特殊,既是國事,又是家事。

  不料,墨鸞卻不應他,「你只道我是皇帝的養母,怎就不想想藺公是我的義父?女兒是你的,你這作阿爺的怎麼叫我來擋事?」她屏退眾侍,一口回絕得直截了當。

  「若是藺公與吳王教唆了陛下來開口,我有什麼理由抗旨?」白弈似也很無奈,反問她一句。

  「你這麼聰明的人,何苦又來明知故問。」墨鸞輕笑一聲,低了頭去悠閒調香,擺出一副懶怠多與他說的模樣。

  白弈見狀唯有苦笑。阿鸞很瞭解他,他確實已有些想法,但棘手也著實不假:想阿寐逃過這一劫,要麼先將她許了人家,要麼擇一處穩妥可靠的道觀,讓她暫時出家修行去,然後再替皇帝挑一個適合的女子。若取後者,恐怕女兒吃苦,且又需要尋一個無可辯駁的名目,否則不能保萬全;若取前者,關涉女兒終身,又礙著大局,更是不能草率。

  他心裡倒是有個好苗子,但他依然要先問墨鸞,想聽她的說法。因為這一件事,他還拿不穩。可她偏不與他說。縱然她是這麼瞭解他,把他心裡想的全看透了。

  「咱們倆……有必要這麼說話嗎?」他不禁望著她苦笑。

  墨鸞卻睨他一眼,「哦,原來是我先要這樣說話的。」她將那只小香爐端起,輕輕嗅了嗅,眉目間愈發顯了倦色,道,「大王有話請直言,無話就請回吧。」

  眼見她打定主意要如此,白弈唯有歎息,「阿妹,」他起身,到她面前去,與她促膝相對,望住她的雙眼,問,「你實實在在地告訴我,你覺得長沙郡王的品性才幹如何?這是要緊事,不許與我使性子。」

  墨鸞端著那只香爐,抬眼透過淺淺香煙瞧他,揚唇譏道:「我幾時又使性子了。只是你這種男人,我真就再沒瞧見過第二個。」她說著忽然將那香爐摁在他的身上,起身一把將他拂開,挑眉嗤道,「你就算吧,終於又算計到自家女兒的身上了。」

  白弈忙著將那香爐捧住,逃過一身火灰,抬眼去看她,「說正經的。」他將那香爐擱在一旁,沉聲如是道,也不對她多加哄勸。

  墨鸞側目略瞧他一眼,見他斂眉神色嚴肅,知他對此事當真是十分看重,便也將那幾分戲謔尖刻收起,重回席上坐下。她靜思了片刻,緩聲道:「阿寶至今也就是個閒人,不幹實事,我也不好妄論其才;但論人品,阿寶是個秉性善良、心術正直的好孩子;加之他又聰敏,也頗有些捷才與膽魄,將來若是任用得當,該是個有擔當、能實幹的人才。但是,你若想招他為東床,我覺得不妥。」

  白弈起初聽她誇讚李颺,本還掛著一絲笑意,忽然聽她這最後一句,不由得怔了一怔,問道:「為何?」

  「他與你家阿寐不合適。」墨鸞搖頭道,「阿寶比阿寐年長了十歲,能不能合得來姑且不論,阿寐還是個孩子,阿寶已可算是成年男丁了,你難道就沒想過,他會不會有自己的心意?就算他現在沒有,再往後六年呢?你也不想你的女兒將來重蹈公主的覆轍吧?何況,阿寶可不像你。」說到此處,她眸中又閃過一抹嘲弄來。

  她這話說得絲毫也不拐彎抹角,叫白弈好一陣尷尬,心中仍不免為之沉冷。

  墨鸞卻不管他正想什麼,兀自接道:「再一則:你打量著吳王素來疼愛兒子,覺得可以拿這姻親來牽制他,可你就不想一想,這等事,女兒家總是吃虧的。你不是把他的兒子招回府上,是要把你的女兒嫁過去。萬一日後不好,他犯起狠來,先一刀殺了你的女兒,等你曉得也晚了!你難道能指望你那郎婿和他的阿爺相抗嗎?你自己當初就贏過了嗎?更何況……」她忽然頓了下來,只把雙眼緊盯著他,靜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輕道,「莫非你忘了天承元年那巫蠱之亂?」

  她忽然有此一問,白弈心中微震,愈發不出聲了,唯有眸色明滅湧動。他自然忘不了,天承元年那一場劫,李宏假阿寶之手設下圈套,險些要了他白氏滿門的腦袋,更害了父親的性命。利用兒子這等事,早多少年前那人便做過了。

  墨鸞見白弈徹底靜默下來,不由長歎,「我若是你,哪怕自己硬扛著,也決不拿女兒去做這樣的賭注。你不如看一看,你這個做阿爺的不點頭,他們敢不敢就真逼娶了你的女兒走!」

  「我本以為,你會想借此護著你的阿寶。」一瞬,白弈眼底閃過一抹微妙的苦澀。

  墨鸞聞之,眸光微爍,「我倒是真想,可你就會順我的意嗎?我只怕你將來,要麼招女兒怨恨,要麼弄得她與她的郎君反目,橫豎不是好事。不過,女兒到底是你和公主的,我說什麼都不算數了。」她言罷,一正衣袖,寧神合目,不再多言。

  她不說話,白弈獨自沉思,兩人靜靜相對,仿佛各懷心思,一時閣內無聲。

  陡然,卻聽廊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人聲喧鬧,尚不見平息,那人已到了跟前。

  只見東陽公主婉儀快步上來,一把便將面前阻攔的宮人推得摔在一旁。她滿面焦色,匆匆望了墨鸞一眼,眼見話已到嘴邊,猛地咽了回去。她瞥了一眼幾個一路跟著她攔到閣前的宮女,先冷了語聲斥她們出去。

  幾名宮人伏在地上,抬頭卻望向墨鸞,不敢就順了公主之命。

  墨鸞見狀,將她們都斥退了,「哥哥也先去吧,我要與公主單獨說會兒體己話。」她如是向白弈道。

  白弈略有驚色,目光來回在她們兩人的臉上遊移,意味深長,似乎並不太想就此抽身,直到墨鸞又催他,拿些話奚落他,才終於先退了去。

  閣內只餘下兩個女人,頓時微妙難名。

  婉儀默默地瞧著面前這女子,沉寂良久,終於緩緩地開口:「如果你有怨恨,請你處置我,不要為難我的女兒。」她似說得十分艱難,雖然如斯懇求,卻仍固執地端著雙臂,言罷,將唇咬得發白。她如今竟要放下驕傲,來哀求這個女人。

  墨鸞的肩頭微微震了一下,「原來人真的會變。府中安逸日久,你竟然也會這樣來求我。」她仿佛哂笑,抬手輕呼道,「公主,請你先坐下說。」

  「不必了,我還是……站著吧。」婉儀垂目,一抹淒涼順著眸色漫起。

  墨鸞又是微怔。她站起身來,緩步踱上前去,望住婉儀的雙眼,「那麼請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為難你和你的女兒?」她忽然搭上婉儀的手腕。

  兩相觸及時,婉儀仿佛忽然被烙鐵灼傷了一般,下意識地抽手後退,被墨鸞一把拉住,逃脫不能。

  墨鸞卻依舊望著公主,「我也是一個母親,我為什麼要為難你?究竟是我要為難你們母女,還是你心裡先就認定了我會害你的女兒?公主,原來你這麼瞧不起我。」她的語聲中透著嘲弄的疲憊,仿佛困乏的雨水,波瀾不驚地一下下敲打著彼此,明明細微,卻又驚人心神。

  「我沒這個意思。」婉儀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臉上酸麻,仰面苦撐良久,仍免不了眼眶熱痛濕漲。

  「既然如此,為何不能坐下與我聊聊?」墨鸞仍舊不放手,她將婉儀拉至坐榻,兩人比肩挨著坐下,「阿寐的婚嫁,你們做爺娘的自回去商議。我今日要先問公主一件大事:此次皇室出了這等苛稅擾民之亂,我亦深感不安。皇帝年幼,督導之責在我,我想要替皇帝罪己以謝天下,公主你是皇帝的姑母,依公主之見,該當如何?」

  婉儀聞言,眸光一震,並未立刻應聲。

  墨鸞見她不語,又道:「我有心往神都上清宮出家,替皇家贖罪,替聖朝祈福,可又恐皇帝與華夏王年幼失母,請問公主,該如何才是?」

  婉儀呆了好一陣子,眸光明滅雲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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