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李晗無奈,惴惴地與墨鸞提起,唯恐她為此惱怒。

  墨鸞卻道:「陛下索性明賞他吧。鐵面無私,執法嚴明,做得好。」

  李晗愣了良久,細細揣摩,只覺這一杆子稀泥和得,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賜了杜衡一塊御筆金匾,上書「公正嚴明」,又賜他一席禦宴,叫他在這金匾之下做東,風光一番。朝臣皆嘖嘖稱許,競相恭維賀喜。

  杜衡得了這金匾,心知肚明,陛下這意思是邊給他長臉邊掐他臉皮子:你的苦心我明白,但這回也就這樣了,你不如順著臺階下來,別再鬧彆扭。

  雖說氣也氣不出個結果,禦宴也必須得擺,但杜聖平不服軟就是不服軟,「免戰牌」是摘了,禦宴照擺,鳳陽王他也照舊請來,只是他自己稱病不出了,把個鳳陽王晾在好大一塊金匾下,對著滿堂賓客,可真是落盡尷尬。

  所幸,白弈並不介懷,樂得一笑了之。

  於是人們又覺得,鳳陽王胸襟寬廣,氣度非凡,實在難得。

  但無論怎麼說,勉強也算是「握手言和」。

  至於那些曾經明火執仗針尖麥芒的相爭,風頭上過去,淡了就真的淡了。或還有人提起時,也不過說杜禦史的正氣,說鳳陽王的為難,言及淑妃,客氣的,說她厲,不客氣的,罪名可也數落得層出不窮。

  這些世人評說,總願意刻薄女子,男人們總有可原之情,應該體諒,女人便是天生來給男人替罪的羊羔。那些男人不願承擔的,或不願給男人承擔的,都可以栽在女人頭上。

  但墨鸞倒也不以為意,她早已習慣。那些人說她好又如何?說她惡又如何?總不過是些不相干的。

  匆匆一別,一晃月餘,她再沒能與白弈見上一面,不知緣何,心裡反而漸漸平靜下來。

  西域來的遊學僧侶,獻上治病驅魔的金佛草籽。她便弄了些來自己種玩,整日悠閒懶散,像個沒事人。

  原來一朝相擁罷了,並不似想像中的那般激烈。

  她甚至有些奇怪地開始懷念從前那些無知懵懂的歲月。即便今夕遙望,那時可真是傻啊,可憐又可悲,卻也未嘗不是真情流露。她曾真心地去相信,毫不摻雜地去愛,甚至不懂得恨為何物。而如今,她再也不可能擁有那般近乎雪白的純粹。

  逝去的,就如同指縫裡的水,流走了,便再也尋不回來,即便能再俯身掬一捧,卻也與從前不盡相同。

  記得那時候,阿婆曾問她:你能持否?

  她那時以為,她一定能。

  而今回首,卻原來只是無知年幼時的自以為是,只因為,那時的她,還根本不知什麼叫做疼。

  直到三月裡,她開始常覺得睡不夠,也不怎麼想吃東西。陽春天,已十分暖融融的,她本以為只是春困,她又一向體虛,暖起來厭食也是平常事。反倒是細心的宮女替她算著日子,小心問她怎麼遲遲還不見天葵。她愣了半晌,這才終於驚起來。

  這世上哪有如此湊巧的事?

  然而,當那御醫鐘秉燭板著一張嚴肅至毫無表情的面孔,頗為無辜地用眼神示意她「你不要瞪著我,跟我沒關係」時,她忽然覺得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又震驚又窘迫又不安的感受。

  喜悅是半點也談不上的。

  並非她不想再要一個孩子,而是她如今不能。

  「拿掉吧,越快越好。」她靠回小榻,解開脈門上纏繞的懸絲,疲憊地收回手。

  鐘秉燭看她一眼,不鹹不淡地道:「妃主如今的體質的確不宜再孕育產子,若要強留住這孩子,恐怕也很難順產,但拿掉也一樣是要傷身的。這等人命官司,妃主自己想好。」

  「拿掉!」她合目向裡側過身去,斷然冷語得好生決絕。

  李晗久不來靈華殿了,這等事,如何瞞過?不如趁著這可憐的小人兒還未成個形狀,殺下去,也只是一攤膿血罷了。

  她緊閉雙眼,咬唇聽著鐘秉燭四平八穩的醫囑,想著也就這兩日,一條小生命便要這麼沒了,忽然有些難過。

  如今的她,早已沒了悲天憫人的大悲大喜,但若要半點不為所動,卻也太難。

  怎能不難過呢,畢竟是自己的一塊血肉,何況又是……

  要讓他知道麼?

  心頭忽然一念閃過。

  但她很快便哂笑起來。

  讓他知道又能如何?難不成,那人還會讓她安心將孩子生下,為她和孩子擔待一切?

  赫然驚覺,原來,她是真的再也不信了。不能信,不敢信。

  無人可倚靠。

  即便是對自己,也常有不可理喻,難以置信,又還要如何去癡心妄想地信一個旁人?

  何況,偏偏是那樣的一個男人……

  她抬起胳膊,將臉埋在衣袖之下,倔強地不願承認竟又為那人流了眼淚。

  章七一、幻亦真

  善也罷,惡也罷,罪也罷,孽也罷,都無所謂了。

  鐘秉燭說墨鸞體質太虛,此時心情又大受震動,不易立刻服那虎狼之藥,叫她稍調理幾日,有個準備,才好行事。

  然而,墨鸞又哪裡還能安心調理。心裡揣了這樣一條人命,愈發地吃不進東西。

  她命人往裴公府請潞國夫人來見。

  但她甚至連對靜姝坦白明言都不敢。

  靜姝卻一如既往地體貼,什麼也不多問她,只是陪著她,在內廷花園走動散心,叫宮人們捧了點心隨侍著,見縫插針地哄著她吃一兩口。

  三月春景,風光無限。宮中內官們,將院內馴養的梅花鹿也放了出來,任這些溫順的美麗神獸在花間樹下自由行步。那些金橙的皮毛梳洗得乾淨柔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朵朵白印如同梨花飄墜,映著雙雙無辜水潤的大眼睛。

  往常,墨鸞是十分喜歡這些優雅靈動的小東西的,此時竟不怎麼敢靠近,反倒是靜姝很開心地從宮人們手中接過鮮嫩草葉,逗引著小鹿來餵食,「我都不怕,你怕什麼?」靜姝笑著將她拖到近處,彎腰時很自然地便將手護在小腹。

  這姿態,墨鸞看在眼裡,怔了一瞬,回過神來,不由得嗔道:「那你還不仔細著?可別被撞了。」她忙將之拉回來,不許再與那些蹦來跳去的鹿崽混在一處,「這樣的大事,你也不告訴我。你不怕是你不怕,回頭裴中書來問我要他的妻子,我可怎麼交代?你們好不容易熬出頭來,我可不想造這等孽。」她不禁幽幽地歎,忽然,滿心都是惆悵傷懷。

  「我若先告訴你了,你還能『勞動』我來陪你散心麼?」靜姝挽著她的手臂,終於輕歎,「瞧你,滿腹心事的樣子,臉色也不好。再過陣子,我可就真難得來陪你了,你這個樣子,叫人怎麼放心得下……」

  「能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巴掌大一塊地方轉悠著,好吃好喝有人照料。」墨鸞笑一聲,輕描淡寫略過。她好似忽然想開了一般,主動去取宮人們捧著的糕點來吃,「別在這兒待著了,說笑歸說笑,真有個萬一可怎麼好。」她說著,便要拉靜姝往別處去。

  猛地,一道幼影從眼前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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