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一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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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只見一個身穿紫衫的小童,球兒一般滾在那鹿群中間,瞧那模樣,也不過三四歲光景,頸上戴著支黃澄澄的金項圈,白皙俊俏,好不討人喜歡。可他實在太小,連小鹿的腿也比他要長些!這麼小的孩子,獨自縮在鹿蹄錯踏之下,瑟瑟發抖,仿佛隨時都會被踩著一般,當真危險萬分。 「別待在那兒啊!快走開!」墨鸞陡然吃驚,不由得喚起來,「這是哪裡來的孩子?快去把他抱過來!」她連連催促宮人們去救護。 不料眾宮人皆是面面相覷,惴惴望著她,不敢動。 「愣著做什麼?快去呀!」墨鸞見他們全是這般模樣,不禁急急催促。 「娘子!你怎麼了?哪裡有孩子?」靜姝嚇得臉色發白,忙一把將她扶住。 「就在——」墨鸞心中一顫,回頭去看,卻見鹿群中唯有子鹿跳躍穿梭,哪還有那稚嫩孩童的影子?她不由得呆怔當場。 瞧這情形,竟似白日撞了鬼,一干人等都被唬得不輕。靜姝打起笑容來,哄慰道:「你呀,一定是累了,回去歇著吧。」說著,便將她往回拽。 「我明明看見有個孩子在那兒,就三四歲模樣……」墨鸞眸光不禁有些恍惚,喃喃道,「他還一直望著我,穿了件紫衫子,戴著金項圈,上面掛了條蟠龍——」 「娘子!」靜姝嚇得截口喝住她,「一定是看錯眼了!內廷重地的,哪裡來三四歲的孩子!別亂說了……」 這一聲喝,驚得墨鸞猛醒過來。是了,方才她心下震動,失神亂語。著紫衫,胸墜蟠龍,那只能是當今太子。但太子李承現在東宮,也早不是三四歲年紀,「對。是看錯了。」她迅速鎮定下來,將幾個在場宮人一一打量過,笑道,「有陣子沒瞧見麒麟了,怪想人的。」說著,便命兩名近身宮女往東宮去請太子過靈華殿用晚膳。 「你呀,就是個做娘的命!瞧把你想的,都眼花了。」靜姝頗為會心地接過話來打趣她。一旁幾名宮人也乖順,紛紛稱道淑妃主疼愛太子視如己出。 然而,墨鸞卻很懶懶的,只覺這些恭維溢美之詞索然無味。她輕輕將手撫在靜姝的腹上,默然良久,只歎一聲,「真好……」 「好啦……別想著傷心事了……」靜姝見墨鸞滿面傷感,摟著她一面勸,一面將她往回拽,心中亦不忍哀慟:十月懷胎的心頭寶,便是磕著碰著了,也比傷了自己還疼百倍,何況竟是天人永隔生死離別,這等淒苦,便是想一想也令人心中一陣發麻,真要親身經歷一番,當真不知該如何承受。娘子這心病,恐怕,只有等她何時再得一個孩子,才能將那心上傷,一點點替代、填平吧…… 待返回靈華殿,又至靜姝離去,墨鸞仍舊是無精打采,仿佛陷入了沉重窠臼,怎樣也脫身不能。她叫宮人們在院中荷池旁擺下屏風小榻,獨倚榻上,呆呆地看著水中池魚遊走。 良久,忽覺暖風習習。 分明已設立了屏風,這風卻又是哪兒吹來的? 莫名,墨鸞只覺有些心驚肉跳,下意識撐起身來四下一望,不料,竟見屏風後頭,一個白嫩嫩的小人兒探出頭來,虎頭虎腦地,抿唇盯著她猛瞧,卻一句話也不說,仍舊是紫衫,蟠龍金項圈兒,正是方才在鹿群中瞧見的孩子! 墨鸞呆了呆,很快笑起來,「過來。」她向那孩子伸手招呼著。 那孩子倒似並不怕生,見她喚自己,便很聽話地奔了過去,竟也似小鹿兒一般。他十分親昵地依偎著墨鸞,抓著她手,將腦袋鑽進她的懷裡。 這孩子乖巧可愛的模樣惹得墨鸞滿心愛憐,竟覺得與他說不出的親厚,「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跑來這裡?你爺娘呢?領著你的侍者呢?」她猜想這該是哪一家皇親國戚家的小郎君,跟著家大人奉召入宮來的,或許是迷了路。 「我阿娘不要我……」不料,那孩子卻悶悶地趴在她懷裡如是說道。三四歲的孩子,說起話來奶聲奶氣,卻透著一股哀傷,叫人不禁心酸。 墨鸞驚了一瞬,撫著孩子的頭,笑哄道:「傻話,哪有娘親不要兒子的。一定是你自己到處亂跑了,你阿娘怕是急著到處尋你呢。」 但那孩子卻不說話,只是將小腦袋埋在墨鸞的懷中,親昵地磨蹭。 墨鸞不由得將他整個團抱入懷,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那孩子委屈地耷拉著腦袋。 「怎麼會沒有名字?」墨鸞笑道。 孩子癟了癟嘴,「阿娘還沒有給我起名字。」 「連乳名也沒有?」墨鸞不禁奇怪。 那孩子卻只是低頭不語。 能入這皇宮內苑,必是貴胄子弟,何況又是這樣的打扮,想來應是宗室子,這樣人家的孩子,都已三四歲了,學會了說話,卻連名也還未起?墨鸞愈發心中疑惑,「那……你姓什麼呢?」她又問。 「姓……」那小小的孩子好似不知該如何作答了一般,白嫩小臉上竟顯出些細幼的茫然,「姓李……」他遲疑地想了想,又用力搖了搖頭,「姓白。」 驀地,墨鸞心上一顫,怔怔地看著這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那孩子卻將一雙小手抓住墨鸞,水靈靈的大眼睛怯怯地望住她,「阿娘真的不要我麼?」他小心翼翼地縮回墨鸞的懷中去,「雖然阿娘不要我,但是……我還是很想見一見阿娘……我很喜歡阿娘,阿娘喜歡我嗎?」 墨鸞只覺手也抖了,卻是情不自禁地將他緊緊摟住。小小的身子柔軟又溫暖,帶著甜甜的乳香。心中那一處柔軟猝不及防地塌陷了。 「不是……阿娘不是不要你……只是……」她有些急迫地想要解釋,卻如鯁在喉般難以言說,情不自禁地哽噎著,心潮翻湧。究竟為的是什麼,竟如此輕易地便將這等離奇之事信在了心頭,匪夷所思到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莫非,當真是那冥冥中牽定的血脈之息? 「我知道,阿娘只是不得已,可是……」如斯稚嫩的童音,香糯中卻全是不與相稱的寂寞老成。那孩子將項上金圈兒取了下來,遞在她手中,「阿娘,我要走了。這個留給你,以後,你要是想我,有它替我陪著你。」 「你要去哪裡?」墨鸞驚得一顫,慌忙想要抱住他。 他卻忽然消失了,便似一縷煙,轉眼已遁匿無蹤。 她猛站起身來,四下尋找。 聞得呼聲的宮人匆忙趕來,卻只見她孤身立在池畔,茫然失神時,掌中是一支澄金的蟠龍圈兒。 自那以後,她再沒見過這孩子,只是整夜做夢,夢見自己懸在萬丈深淵,足下絕無寸土,眼看著便要墜下去。 那孩子在山崖上,吃力地拉著她,雙瞳因著恐懼與焦急而顫抖,但沒有哭。 覺出自己不可阻擋地陷落,她大喊著要他放手走開,不要被拖下來。 他只緊緊地抿著唇,說什麼也不放。 他卻忽然消失了,變成了掌心裡一隻金澄澄的項圈。 她覺得有濕熱從身下湧出,墜落時低頭,全是鮮紅。 …… 這樣的夢,一夜裡要做上許多次,驚醒了再閉眼,又會重複。 無法入眠。 她將那項圈緊緊攥在掌心,想哭,卻流不出淚來,只得睜著眼,盯著帳頂垂下的香熏球,看著那球兒輕悠悠打轉。熬。幾近崩潰。 姬顯封了勇義侯,開府立戶,但不得實職,整日陪在藺公跟前侍奉,盡人子之孝,空了,也常去看阿姊,得知她不能安睡,便扛了刀站在門外守著。 「阿姊你安心睡吧。有我守著,誰也休想傷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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