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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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了。醫師開的方子,你喝下去就開始發熱出汗,衣裳繃帶都濕透了,我才給你換了藥……」英吉沙一面說,一面將棉紗剪斷了紮好,開始收拾東西。 頭確實還有些微沉,但身上卻很乾爽。藺薑扭頭見一旁案上擺著水盆和帕子,心知她大概是幫自己擦了身,只是沒好意思說,「姬顯那小子哪兒犯懶去了……」他也微微尷尬起來,起身披了衣衫。 「他守了你一日兩夜了,眼也沒合過,就是笨手笨腳的。我就把他趕去歇會兒了。你如今醒了,他該開心死了,我替你喚他去。」英吉沙笑起來就往門外去。 「算了,讓他睡吧。多謝你。」藺薑忙攔住她。 兩人忽然沉默下來,屋裡便陡然一空,靜得令人無措。 英吉沙站在門畔,垂目抱著藥箱。回紇姑娘的睫毛長而卷翹,泛著栗色微光,映著一雙剪瞳,波光裡透著碧色,便像是青天裡投下的一抹晶瑩,「我能……問你個問題麼?」她忽然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睛,卻仍藏不住滿滿的忐忑,「如果……我是說,如果……」她像個心事滿懷的小姑娘般不安,小心翼翼,嗓音輕細到幾乎不能聽見,「如果那天被捉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那個阿妹,你……會怎麼做?」 這樣的如果,便似一根尖頭錐,一下鑿在心上,縱然再輕,也還是疼了。 藺薑呆了好一陣,沒有應聲。 「你可以不用理我的……你休息吧,我……我出去了……」英吉沙窘得面頰緋紅,返身想要逃了。但她才跨出門去,卻聽屋內的男人道:「我大概會傻乎乎地沖回去救她,救得了逃走,救不了……就一起死在那兒吧……」她聽見藺薑笑了一下,再抬頭,人已到了面前,「一會兒阿顯醒了,告訴他我在鳳陽王那裡,讓他過來找我們。麻煩你了。」言罷,他先離去了,眼底,臉上,輕笑之下,是何等黯然神色,根本來不及看見。 有風拂面,無限寂寥。 有些人,有些事,發生過,便烙在了心裡,即便終有一日會模糊,會被替代,也再不可能遺忘,永遠不能。 景福四年秋,草原西突厥撕毀盟約,伏殺天朝衛隊,又以二千騎突襲涼州,幸而被破,俘降千眾,斬百餘,懸城祭天。上聞之震驚,敕中書令裴遠代作檄文,詔告天下,盡閉西北通商,邊境全線戒嚴備戰,又任涼州軍政節度使白弈為西北道行軍大元帥,涼州兵馬使藺姜為副帥,節制兵馬,招募兵丁,征討西突厥。 章六〇、思紛紛 都貪圖這至極天下的榮華富貴,一個一個拼了命地往上爬,為何如今我一點不覺得快活? 邊塞捷報快馬,神都十裡佳音。 秋風颯遝,搖落了甘露殿下一地金黃如海。鬆軟散著清冽芬芳,墨鸞在其上緩行,聽足下細微的哢嚓聲響,那樂聲又輕又脆得便像花苞綻放刹那的跳躍。 忽然,一聲暴喝震落,「煩死了!不看!不看!全都拿走!」怒聲未斷,一本緞面摺子砸將出來,正摔在足尖一寸遠處。墨鸞尋聲望一眼,俯身將之拾了,未及細瞧,已有一名小內侍灰頭土臉地疾趨而來,見她在此,慌忙躬身一長拜,口呼「妃主安泰」。 「陛下怎麼了?奏本都扔到了這兒。」墨鸞一問,話音未落,又是一本奏摺飛來。 那小內侍滿臉灰白,簌簌地奔去拾了,轉回來眉眼裡全是怯意,細聲在墨鸞近前垂頭應道:「還不是皇后——」 「知道了。」墨鸞眸色一緊,截口不允他再說,「先行通稟去吧。」她如是說著,人卻並不見等候傳召的意思,徑直往殿上快步走去。才步上臺階,猛地一陣嘩啦啦巨響,眼看殿上書案也掀翻了,奏疏散亂了一地,李晗像只發瘋的巨猿般跳腳,抓住什麼東西便撕扯了往地上砸。一旁大常侍韓全急得滿頭是汗,苦苦哀勸也無用。 「陛下這是做什麼?」墨鸞見狀疾步上前,一把拖住李晗的衣袖。 李晗正激動,頭暈腦脹,哪看得清眼前的人事,猛一揮胳膊,便將她掀開去。墨鸞承不住這大力一推,整個人摔出去,胸口一下撞在翻倒的書案一角,氣息逆沖,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妃主!」宮人們唬得魂不附體,忙擁上來攙扶。 李晗仿佛有些嚇傻了,呆怔在原地半晌,猛回過神來,才也慌忙上前來,「阿鸞……」他似想詢問,卻又拉不下面子來,尷尬地喚了一聲,便頓住了。 「只是撞了一下,沒有大礙。陛下不用擔心了。」墨鸞苦笑,反過來哄他。宮人們扶她坐下,她卻命司職殿中香的宮女將香爐捧來。她輕嗅了嗅香氣,又將焚出的香灰色澤仔細查看了一番,笑道,「陛下,這天竺香會令人心生幻覺,多燃不宜。」 「難怪朕覺得心浮氣躁……原來是香……」李晗得了個臺階,忙笑著乖乖地順下來。 墨鸞也懶得揭穿他,命人撤了香爐,重新點了凝神靜心的檀香和木香回來。她將李晗請至內殿小榻上躺了,沾了些精油輕揉著他的額角穴位,柔聲與他低語:「陛下日理萬機,若是累了乏了,就上園子裡轉轉歇歇。何苦同自己較勁。再有個萬一,驚動了太后,就更不好了。」 美人輕語,溫香軟玉。李晗很是受用地閉著眼溢出一聲淺吟。她說得對,母后如今鳳年漸高,什麼事鬧將起來,驚擾了母后不好,「真快啊……朕登基都已經六年了,可總覺得那些與父皇煮酒對弈的日子就像在昨天一樣。那時候多好啊……阿琉、四郎還有小九,大家都在一起,和和美美的……」他忽然虛弱下來,仿佛所有的勁力都在方才的歇斯底里中耗盡了,貓一樣蜷縮起身子,將臉埋在墨鸞的懷裡,抽泣般壓抑地呢喃道,「我好累……都貪圖這至極天下的榮華富貴,一個一個拼了命地往上爬,為何如今我一點不覺得快活?」 「陛下說什麼夢話呢。累了便睡會兒吧。」墨鸞聽他愈說愈離譜,忙在手上略加了些許勁道,一面笑哄著打斷他。 太陽穴上微微的麻刺之感令李晗恢復了警醒。他沉默下來,緊閉了雙眼,不再多言,卻愈發將墨鸞攬得緊了,不一會兒,鼻息間已有鼾聲輕響。 見李晗睡得踏實了,韓全才敢領了幾名宮人上前來,幫著墨鸞將李晗安置妥當,「虧得是妃主來了,否則小人可真不知如何是好。」韓全擦了滿頭汗水,一聲長歎,雙手來扶墨鸞,又詢問,「妃主方才嘔血,可要傳召御醫?」 「別麻煩了。秋日燥熱,隔三岔五的都是常事,鐘御醫去靈華殿問診時再說便是。請大常侍外殿來說話,莫要擾著陛下歇息。」墨鸞一面說著,一面便向外殿步去。 韓全會意,命一眾宮人留在內殿好生侍候,獨自跟隨墨鸞而去。 返回外殿,墨鸞見幾名內侍已將散得滿地的奏本拾回案上,堆了足有三疊。看來今日中書省呈上的奏本,皇帝是一本也還沒批過。墨鸞無奈地歎息,「大常侍,往後陛下殿上的用香,還要再甄選得仔細些才是。」 韓全苦歎道:「奴婢們也有奴婢們的苦。」 「我知道。所以我不問你這香的來處。」墨鸞微微一笑,轉瞬,眸色卻鋒利起來,「只是偶爾發發脾氣,倒也罷了。但天竺香中含有罌粟,點得太多,萬一離不了了,可怎麼辦?你們記得多勸著些,陛下就算再喜歡,也總還是明事理的。」 她說得隱晦,韓全聽得卻明白,連連稱喏,末了,卻是一歎,「有些可勸,但陛下心結難解,勸也難哪。」 墨鸞略靜了片刻,輕歎,「我也聽說中宮鳳體違和,前去拜望時被拒在門外了。陛下如此重情焦心,看來……皇后的病——」 聽她話已至此,韓全再忍不住,上前壓低嗓音道:「既是妃主在此,容小人說個造次的,中宮這病,怕是真的十分不妥呀……」 墨鸞聞之又是一驚,卻沒有應聲。 韓全愈發將嗓音壓得極低,問道:「近來有些流言暗傳,未知妃主——」 「這話就不對了。既是流言,無依無憑的怎麼可信呢?難道大常侍的意思是說,陛下會聽信蜚語?」不待韓全說完,墨鸞已挑眉揚了聲線。 「若僅只是流言,陛下也不會如此煩憂了……」韓全哀歎,「只是,這皇后的病……」他再三踟躕不決,終於屏退殿中近侍,再靠上近前去,索性與墨鸞附耳輕道,「這關鍵處在於……御醫言之鑿鑿,說皇后之症極似喜脈之症,陛下這才——」 「胡說!」墨鸞厲聲喝斷。 「茲事體大,小人萬死不敢胡說!」韓全急道,「陛下嚴旨秘而不宣,可……可陛下為此憂心煩悶,又沒個貼心人可相商議,小人看著實在……」他說到一半,連連歎息時,已是老淚雙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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