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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斛射羅見狀一揮手,一名胡人已將一支響箭放上長天。但聞嘯鳴刺耳,煙火未絕時,已有戰呼聲起。瞬間有如潮人馬從丘陵那一邊撲來,一望狼突虎賁,猶如獸湧,頃刻已將藺薑等團團圍在核心。旌旗招展獵獵,竟是西突厥一支鷹師!

  西突厥馬軍驍勇,猶如狼群,環伺盤繞。藺姜所領百餘眾在此圍剿之勢下,頓時顯得極為弱小,不堪一擊。

  「原來是早有勾通,怪道你非今日走不可。鳳陽王所料果然不錯。」藺姜冷哼一聲,眼中已蒙上殺氣。

  「鳳陽王既然料到,何必還放我出城?他如今自身難保吧。」斛射羅得意地一笑,鏘地拔出腰間的胡刀,指著藺薑大喝,「當日你打我一百脊杖,本王子日後再與你慢慢清算。此時我只好心勸你,快快下馬受降!我既能陳兵埋伏于此,自然已事先拿下你百里之內崗哨,你以區區百人,若要硬拼,便是死路一條!」

  眼看情勢萬分危急,藺薑反而仰天大笑起來,「好胡狗,你聽著,今日教你見識,我天朝將士沒一個怕死的孬種!」他笑駡時一舉長槍,高聲呼道,「弟兄們,咱們今日就是死在此地,也不給爺娘祖先丟臉!」喝時已挺槍突圍,精狠一槍,已將一名突厥人戳在馬下,蛟龍長槍左刺右挑,一馬當先,浴血拼殺。

  但那百余軍士只有馬軍十人,步卒長戈跟不上開道馬軍速度,更不堪鐵蹄圍攻,不多時已被屠殺得剩不下幾個,滿地殘肢屍骸,四下裡頭顱滾落,透地鮮血赤紅,仿佛燎原大火,燒得人從眼睛疼到心裡。

  部下慘烈,藺薑已殺得雙眼泛紅,眼見己部旗手不抵,被一名胡將一刀削去半個身子,天朝大旗倒落塵泥。他長嘯一聲撲上前去,槍如電掣,將那胡將當胸捅出個透明窟窿,抄起旗幟插在後背,反身再戰。但見一片血殺混亂,早已看不見多少己部的黑甲紅袍,幾名馬軍也被胡騎沖散,不知身陷何處。

  藺薑雖不欲戀戰,卻又不願孤身逃走,只在敵陣中來回衝殺,找尋餘部。他槍法精湛,沙場上狠絕,當真挨著即死,碰著即傷,無奈胡兵殺不完一樣多,死了一層還有一層,直將他逼得人困馬乏,眼睜睜只覺手中槍愈發沉重遲緩,只是難以突破。

  若這般酣戰下去,即便人不死,馬也要先累垮了。藺薑眼看突圍無望,心中暗計,眸光掃過,見斛射羅由數十突厥兵護衛,立馬在一略高之處,當下調轉馬頭,長槍搗海開道,直撲斛射羅而去,神駿踏風,轉瞬已沖至跟前。他擺槍撂倒一片湧來回護的胡兵,舉槍便向斛射羅心口刺去!

  斛射羅大驚,忙以胡刀格擋。不料藺薑槍招未老,改道一晃,竟作棍一般拍去。斛射羅毫無防備,被他一槍掃在馬下,再抬頭,槍尖已在咽喉,染血寒氣凜冽,逼得人發不出半點聲音。

  「退開!」藺薑揚眉暴喝一聲。

  周遭胡人震得肝膽俱寒,諾諾向後退去,不敢上前。

  藺薑一槍將斛射羅挑起,挾上馬背。幾名尚存馬軍從亂戰中向他靠攏來,一行緩緩後退。

  方退出不到百步,忽有一騎從突厥軍陣中殺出,那突厥人揚刀高喝:「速速放了長王子,否則我殺了這女人!」

  藺薑心頭一震,定睛看時,只見英吉沙正被那突厥人擄在馬上,雪白頸項上已有了一道淺淺的刀痕,熱血頓時湧落下來。

  「原來草原雄鷹的名頭就是拿住個女人威脅對手喊出來的!」藺薑怒極大笑。他深深看了那刀鋒下的回紇姑娘一眼,平靜道,「原本我該救你。你既非軍卒,亦非我朝子民,這一場相爭實在不該將你牽扯進來。你又曾多番相助於我,算得有恩有情。但——為一女子而舍大義,恕藺薑辦不到。何況,我今日也未必定能得脫此險。」

  霎時,一道熱淚從英吉沙如雪的面龐滾落,但她卻反而展顏笑了,好似秋日山茶般明豔動人,「小妹敬重大哥的忠肝義膽。大哥不懼死,英吉沙又何所懼?」她含淚笑言罷了,閉了眼,橫心引頸就向刀口上抹去。

  但她卻被那突厥人一把擒住後頸,不許她自刎,幾乎同時,只聽一聲厲呼驚起。

  「將軍小心!」只見一名馬軍高呼時已撲身撞上,燃燒空氣中,暗箭流矢裂風而來,正打中他的胸口。胡弩之箭,威力非常,護心鏡也擊得粉碎,整個人便像被颶風掃落的枯葉般從馬背上滾下,摔在血水泥地裡沒了動靜。

  但這捨身一搏,卻也只截下一支。

  一弩三發,另兩支暗矢呼嘯不絕,已狠狠從藺薑胯下戰馬身上穿了過去,釘得肚腸撕裂,鮮血如注噴濺。

  那馬兒劇痛之下仰天慘嘶掙扎,猛將背上的主人掀翻下地。眾突厥人得此時機,一擁而上,搶走斛射羅,將藺薑死死摁住。一名胡卒拔出胡刀,一刀從藺薑鎖骨處穿下,將他狠狠插在地上,再動彈不得。

  筋肉斷裂的劇烈疼痛幾乎要將神髓俱碾得粉碎,藺薑瞪眼看著最後三名弟兄給突厥人合圍擒拿,心火怒焚也動不了分毫。

  斛射羅毫不客氣,一把扯住藺薑的頭髮迫使他與自己直面,指著三個被俘的馬軍逼問道:「你降是不降?」

  不待他話音落下,藺薑已一口啐在他的臉上。

  「好!夠硬氣!有種!」斛射羅咧開一個獰笑,胡亂抹了臉上的唾沫。那邊胡卒得令,手起刀落,已一刀將其中一名俘虜的人頭剁了下來。斛射羅拎了那人頭丟在藺薑眼前,又問:「降不降?」

  藺姜冷哼一聲。昔日弟兄的首級就在眼前,血腥濃烈,嗆得人幾欲窒息。但叫他降,絕不能夠。

  斛射羅見藺薑仍不低頭,惱得狠狠踹了他一腳。那邊胡卒已砍了第二顆人頭來。斛射羅把那腔子裡未噴盡的血全澆在藺薑的臉上,踩著他的頭,咬牙恨道:「你還不降?」

  藺姜滿臉鮮血,仍舊橫眉冷對。

  斛射羅氣上頭來,命兩個胡卒將最後一名俘虜四肢分別綁于四匹馬身上,就要裂之。

  那俘虜放聲大笑,「胡狗!想折磨老子逼將軍屈從,你打錯算盤!」言罷,他已噴出一口濃血,看時竟是咬舌自盡了。

  見三名俘虜俱死,藺姜依然不降,斛射羅恨急無奈,拔下藺姜身上的胡刀,又一腳狠狠踹在藺薑的心口,「本王子倒要看你能倔多久?」他抹著刀身上的熱血,張狂道,「我今日用你撬開涼州大門,往東可取西京,長驅南下,可搗洛陽,殺你們沒用的皇帝,他身邊那仙子般的美人兒也歸我抱抱,又如何?」

  此言一出,藺姜那本清朗的堅毅眉目立時湧出殺氣來。他怒吼一聲,一個魚打挺躍起,揪住斛射羅便要打,鮮血不斷從肩傷處湧落,浸得衣衫透濕。眾西突厥軍再次蜂擁而上,將他扭摁在地,往嘴裡塞了麻核,綁在一副擔架上。一些突厥人扒下死去天朝軍將的衣甲,假扮了天軍模樣,抬起藺薑,掉頭開道,向涼州而去。

  章五九 甕中請

  有些人,有些事,發生過,便烙在了心裡,即便終有一日會模糊,會被替代,也再不可能遺忘,永遠不能。

  待返回涼州時,已然日落西山。夜色上蒸,空氣驟然涼了下來,遠處的原野鄉景早已融在深藍濃霧之中,成了幕布上隱隱突顯的暗紋。暮鼓罷,涼州城已起了宵禁,城門閉合。城頭上星星火把映著守城將士的面龐,離得遠了,看不清神采,但星眸點點中燃燒的光,仗著跳躍的紅焰,不知緣何竟仿佛近在眼前。

  扮作天軍的胡人抬著藺薑到得城下,不待開口,城頭已先有人問:「來者何人?」

  突厥人多不通漢語,口音也濃重,便將英吉沙推到藺薑身旁,叫她應聲:「白日裡隨大將軍出城護送西突厥使臣的。突厥狗背棄盟約,陳兵邊境,我們遭了伏擊。藺將軍身受重傷,你們快設法接應!」她本不願替突厥人喊話,無奈有胡卒暗中將刀比著藺薑,她也不敢大聲喊出實情,只得含糊暗示,並不叫守將快開城門。

  那城頭守將聞之又問:「天黑了,看不清。給個火光來瞧!」

  很快胡人們便燃起一支火把。灼熱灑在染血殘破的大旗與藺薑的臉上,陡然明亮,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偏頭閉了眼。

  「真是藺將軍!」那城頭守將細看下驚呼,「速速放下吊橋,快開城門!」

  軍卒們聞風而動,不一時吊橋便吱吱呀呀平落下來,城門大開。

  值此刹那,忽聽得殺聲大作。憑藉夜色躲藏暗處的西突厥馬軍們似黃蜂群撲,馬蹄亂奔,震得大地顫抖,護城河中水紋四起,吊橋也仿佛要被踏折了一般,在鐵蹄之下哀鳴連連。

  胡騎殺來,亂刀先砍倒了幾名城門衛,勢如巨浪卷城,灌門而入,足有兩千余騎,全湧在甕城內。

  然而,下一刻,周遭卻忽然大亮起來。

  瞬間,城頭豎起無數火把,燁燁火光大盛,猶如浴火長龍盤旋城上,幾乎將一方潑墨天幕燒成紅鐵。吊橋收起時的轟隆悶響仿佛鍘刀輪軸的死決之音。震天戰呼下,那玉冠豐神的男人仿佛從天而降,不知何時已立在城頭,身後招展大旗上,一個白字好狂狷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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