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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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無力揮鞭,淚痕早已不知不覺濕了滿面,姬顯垂手站在白弈的身後,盯著那片皮開肉綻。血色在眼底沸騰,而後冷卻,往復交替,「我阿姊是個傻瓜。」他慘淡地笑了一聲,喃喃地猶如自語,「小時候,阿娘給她做了個皮影人偶,我很想要,她就讓給了我。其實我知道,她也喜歡的,但她就是不說出來,全藏在心裡。」 「於是我就學會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從那以後,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我就會大聲地說:『我要那個!那是我的!』每次阿姊就不說話了。爺娘若是問她,她就說:『我不要。給弟弟吧。』」 「我那時候很得意,覺得自己多威風啊,每次都能稱心如願。所以就愈發地肆無忌憚,連逃命的路上都能賴著不走,結果……」說到此處,他咬唇靜了良久,仿佛詢問一般望著白弈,「如果她也能任性一點,想要什麼就說出來,就去搶,是不是一切都會與今時不同了?」 沒錯,是他一直不知珍惜,肆意揮霍著她的善良與體貼…… 鞭笞之刑,皮肉之苦,全不及這一下疼痛,猝不及防。驀地,白弈仿佛被蜇了一般。他回身,似想說些什麼,話到唇邊,卻怎樣也不得出口,硬生生如鯁在喉,仿佛連氣息也要阻滯了。 靜默片刻,姬顯終於倦意地閉了眼,「殺一人,救一人,你我兩訖,互不虧欠。這一頓鞭子,是替我阿姊打的!」言罷,他狠狠將鞭子砸在地上,反身奪門而去,轉瞬,消失在已然降臨的夜幕之中。 堂間只余白弈與藺薑二人,黯然相對。 藺姜看著白弈後背的傷口。姬顯當真半分不留情面,那般血肉模糊的慘烈,恍惚令他有些錯覺,似回到了十餘年前的皖州山中,那時白弈救了他一命,卻被石雷炸得重傷。那種在傷痛中咬牙隱忍的表情猶在眼前,別無二致,無論是昨日今夕,「我真搞不懂。你這傢伙——」他不忍歎了一聲,端起一碗酒,將之淋在白弈的傷口上。 酒水沖刷血色,刺得傷口鑽心地疼痛。白弈深吸一口氣,卻是合目淡笑。 「你當真不後悔嗎?」藺薑悵然追問。 白弈輕歎:「既然無用,悔之何益?」 「既然不悔,挨這一頓鞭子又是何苦?你也可以再出一刀。」皺眉時,藺薑眸中的神色又鋒利起來,「……為何就不能坦誠一些?解釋當真是多餘的麼?我不明白,痛快地說清楚有什麼不好?」 「坦誠。」白弈將這兩字重複一遍,哂笑,「你太為難我了。」坦誠這種事從什麼時候起已遺忘了,是連自己也記不清了吧。 藺薑怔了一瞬,亦是哂笑,「還喝我的酒麼?」他又端一碗酒遞給白弈。 白弈看也不看,接起來一干而盡。便如此接連飲了三大碗。藺姜拍了拍白弈肩頭,與他比肩一處坐下,問:「好了,酒後之言,醒時就可以當沒說過。你現在告訴我,小皇子的事,與你究竟有沒有關係?」 酒漿醇烈,熱辣辣地蒸上來,激得人雙眼濕潤。白弈一面擦著臉頰上的血痕,一面笑道:「若我說沒有,你會信麼?」 藺薑卻一把掐住他肩膀,「她也會信的,只要你說。」 會麼?她真的還會信麼? 白弈默然良久,「這些事不可能是藺公告訴你的。」他輕易又將話岔開了去。 「不全是吧。但我本以為你會解釋。」藺薑無奈地苦笑,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來,「你認得這字跡麼?」 「誰會在這樣的信上留下自己的筆跡?」白弈看也不看,一把將之抓來撕得粉碎。 「你已知道這人是誰了吧。你只是不願澄清。」藺薑看著他將信撕了,緊著又道,「我不管你還有什麼顧忌,但你不能這麼對她。她為了你——」 「別說了。」白弈截口將之打斷。他略有些身形不穩地站起來,脊背傷處牽扯,痛得不禁咬牙皺眉。但他半聲也未出,只是默然走上案前,將餘下的酒一碗一碗端來,全灌下肚去。而後,他俯身拾起那把仍躺在地上的刀。 「好。若我還能再見她,我就負荊請罪,把該說的都說清楚。白弈今日立此一誓,如有違背,人同此案。」 手起,刀落,寒光一閃,幹脆利落,決絕得再無絲毫猶豫。 章五六 縱橫道 白,墨,鸞,此三字即是說,從今往後,這縱橫場上,白子是我的,黑子也是我的。 自鳳陽王離京,原羽林軍中事務便漸漸移交到吳王李宏手中,欠著的不過是個遲早的名頭。雖說李宏與先帝時刺王謀逆案牽連頗深,足被軟禁了六年之久,但畢竟是今上之弟李姓宗室,這一舉軍政回握,依然頗受朝中要員李氏忠臣們支持。 長沙郡王是吳王唯一的子嗣,吳王疼愛獨子人人皆知,如今皇帝將長沙郡王安置在附苑,命淑妃常照應著,諸事百般皆與長皇子一樣規格,讀書習藝也皆在一處,看似恩榮,實則卻是禁為質子,不教吳王敢有異動。 這樣的事,由素以仁愛著稱的今上做下,贊許者稱道為魄力見長,反對者不敢直斥君上罔顧兄弟之情,便一口唾沫吐在後宮,妖媚惑主,讒言挑唆,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承擔「看護」長沙郡王之責的淑妃。 於此,墨鸞早已見怪不怪。罵又如何?她要做的事,再無人能夠阻攔。 她倚在靈華殿內院的樹蔭下,合目靜養,等候宮人們將諸事齊備。 陽光從層層疊疊的樹葉上灑落,有種明滅交疊的朦朧幻覺。 身旁的宮女輕打團扇,另一個擇了冰葡萄,仔細剔了皮籽,撒了吳鹽祛酸,喂進她的口中。微酸帶甜的汁液裹著柔軟嫩滑的果肉,鮮美生津,「將這葡萄挑些上好的,一併給長沙郡王帶去。」她閉著眼,輕聲道。 宮人們聞之,忙去準備。那打扇宮女不禁笑道:「咱們妃主明明待長沙郡王可好了,這吐蕃新貢的鮮葡萄,一路用冰鎮著,跑馬運來,才能嘗著多少鮮呀。偏有些人就愛胡嚼舌。」 墨鸞聞之,猛睜開眼,一巴掌輕拍在那柄團扇上,斥道:「誰許你擅議朝臣政事?又忘了規矩。」她說著推了那宮女一把,「去把給長沙郡王的那副護膝護肘拿來,我再瞧瞧。」 小宮女笑著應了聲,將扇子交給旁的姐妹繼續打著,扭身提裙跑開去,片刻捧著一副護膝護肘回來,「妃主可真要把郡王殿下當親兒子來寵了,這些小事也想到了親手做來。」 墨鸞正看針工,冷不防聽見這一句,頓時手顫了一下。 那小宮女猛然頓悟,慌得撲通滾下地去,連連謝罪,頭也不敢抬起。 「你這張嘴就多話吧。總有一天腦袋掉在舌頭上。」墨鸞沒了意興,隨手將護膝與護肘交人收好,起身時歎道,「起來,算你無心之失。」 小宮女如蒙大赦,正歡喜地要謝恩,卻猛聽見墨鸞道:「別急著謝,我可沒說就這麼便宜你了,每每不長記性。」墨鸞說著,抬頭看了眼四下眾宮人,接著又道,「大家聽了,從此刻算起,罰這丫頭三天不許開口說話,但凡她說了一個字,你們誰聽見了就給她一嘴巴。我就不信,矯不正她這個毛病來。」 眾宮人聞之,難免掩面輕笑。那小宮女還跪著,正想開口討饒,忽見一旁的姐妹已笑吟吟地挽了袖子,醒悟過來,忙捂了嘴再不敢多話。 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教墨鸞不忍歎息,「你若是表現好了,回來酌情減免。」她說著撫了撫小宮女的頭,便打算移步。 正在此時,忽有一名宮人來報,說是徐婕妤前來拜見。 聽得是這位徐婕妤,墨鸞難免略起疑心。 這位徐婕妤才是謝皇后血緣相親的正牌表妹,閨名為畫,系出詩書大戶,是皇后舉賢納入宮中的,自入宮來,頗討得李晗歡心寵愛。聽說,是個十分溫柔賢淑的女子,入宮以來,非但並不見與人交惡,反而結了不少善緣,在這後宮內苑之中,倒也算難得。但墨鸞與她沒什麼往來,甚至可說是刻意回避。只因謝妍當初內舉徐畫,為的正是分去李晗用在墨鸞身上的寵愛,兩個女人各自心知肚明,自然彼此有些避諱。如今徐畫忽然不請自來私下相見,豈不怪哉? 「妃主即刻要往附苑去探視長沙郡王,不若奴婢婉拒了徐婕妤,請她改日再來?」一名宮女細聲相詢。 不料墨鸞斂眸一刻,卻笑道:「不,請她過院中來說話。」 聽聞此言,宮女們不禁紛紛驚奇。依著往常,妃主是不太願與這些妃嬪宮眷私下來往,推拒不過的,至多也只在正殿客套應付一番,絕不會引人至內院中來。如今竟為徐婕妤破例,又是何故? 「妃主……當真要請她來內院?」宮女忍不住詢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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