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四六


  「笑什麼笑?小兔崽子們,老大也是吃米長過來的,稀奇了!」藺薑揚眉瞪眼,這才抽出領子裡那支箭,望其中一人的馬屁股就戳過去。那戰馬驚得一蹦,嘶一聲帶著人躥出一大步。

  「還不快滾回去報信!」藺薑又打了一記響鞭,笑駡道,「告訴王使君,王駕與突厥使臣就到,該備酒了!」

  「得令!」馬軍們雖是笑著領命,卻異口同聲得幹脆利落,轉身策馬,不一時,便連蹄後揚塵也瞧不見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輕騎小隊,技藝精湛,配合默契。方才寥寥幾眼,白弈見他們人人配弓,早聽聞涼州軍中有神箭鐵騎,專精遊擊,如電掣風馳,來去無蹤影,數度攔狙小股犯邊胡匪,頗受邊境百姓擁戴,想必,便是他們了。這個藺慕卿,邊疆打磨近十載,早不是當年稚嫩青澀的毛頭小子,而是領兵殺敵保家衛國的幹將。

  白弈不禁頗贊許地又將藺薑細細打量,恰逢藺薑扭頭笑問:「大王一路辛勞,受累了吧?」

  白弈反笑,「你當我在神都待得久了,以為我慣居安逸,就小瞧我?」

  「我是不小瞧你。」藺姜樂道,「倒是王長史,自打神都公文一到,就給大王開府辟院,事事張羅著齊備妥帖了。唉,也別怪他替你操心,算起來,他還是你妻表舅。難得盛情,我看你就受用了吧。」

  「何至於這麼誇張?我又不是來玩的。」白弈苦笑,餘光掃了斛射羅一眼,見斛射羅沒什麼異動,才向藺薑使了個眼色。

  藺姜會意,催馬靠得更近些,再與斛射羅拉開些許間距,壓低了嗓音笑道:「怎樣?方才那一箭,夠唬那胡兒一陣子了吧?」

  「行了,看真把他嚇死了,他老子殺來問你要人。」白弈輕笑。

  「嚇不死。他不錯呀,沒掉下馬來。」藺薑謔贊。

  白弈道:「你可不要小瞧他——」

  「我知道。九年的『交情』了,不勞你叮囑這個。」藺薑擺手打斷,轉眼笑得愈發神秘。他抬手搭上白弈的肩頭,嗓音壓得愈低,「今兒晚些時候上我那兒去,我還藏了一罎子好酒,專等著你來的。拿出來就該給他們搶完了!」眼底一抹靈光乍現,又分明還是當年的頑皮小弟。

  這才是戎馬陣上錘煉出的真漢子。扛起時巍然不動,兵戈不可殺其威;放下時純如赤子,灑脫毫不矯揉。

  白弈將他那模樣看在眼底,不由得心中大歎。感慨時,墨鸞那雙微寒涼意的眼睛卻忽然從心底深處隱隱浮現,他怔了一下,轉瞬,笑容裡便多了苦澀。若此時能讓他們兄妹再見面,阿鸞也會歡喜的吧……「慕卿,你這些年也不寄書信與你阿妹,她十分掛念你,臨行時還叮囑我替她看看你。」他忽然如此說道。

  「誰說我沒寄?我也只能往家裡寄,老頭子不幫忙遞,我也沒轍。早知道勞你幫這個忙了。」藺姜說笑一般應道。

  看起來,慕卿對「那些事」並不似知情的模樣……「呵呵,原來這麼回事。」白弈略試這一番深淺,才又笑了笑,繼而問道,「我交給你的人呢?」

  「今日輪著他上邊城戍防,沒能一起來迎你。」說到此處,藺薑的嘴咧得更開了,「到大營你就能見著。這小子,可真是個好樣的!」他似乎十分興奮,眉飛色舞說得飛快,「就冬天裡的時候,有十幾個胡賊溜過邊境線到民村搶糧,這小子跟我去了。好傢伙!一人撂倒四個,險些把條胳膊留那兒!軍中那些個給胡賊殺了家裡人的弟兄,也拼不出這等狠勁。」

  此時說的正是墨鸞的小弟姬顯,算起來也是藺薑同母的兄弟。

  數載前,姬顯自神都返鳳陽,幾次三番說起想往邊地試煉,白弈得知,便輾轉做了安排,將他交到了藺薑手中。一晃這許多年,當年從太皇太后手裡奪回來的孩子也該是十八歲的翩翩少年了,正當風華。

  藺姜說起姬顯來便像是說起自己的親弟,眼角眉梢話裡話外全是自豪。

  白弈一路聽藺姜細數姬顯這些年在涼州的種種,聽著聽著卻不由得想起白崇儉,一時愈發滿心惆悵,「若是崇儉能有這麼一半……」

  「怎麼,你堂叔家的廿郎?我記著……是叫白謹吧?」藺姜聞之似有些吃驚,「他怎麼了?左禁衛大將軍,榮尚貴主,你還嫌不夠出息?」

  白弈搖頭苦笑,「別扯遠了,趁這一路,你先與我大致說一說涼州治下的情形。」他悵然歎了一聲,匆匆換了話題。已經失去的,再多說又何益,總是回不來的。

  便如此到了驛站,見過涼州長史王徽,諸般禮儀罷了,用過些水食,又行半日路程,終於算是入了涼州城。待將胡使團安置妥當,白弈便隨藺薑往涼州官軍轅營走去。離校場尚有百步之遙,便已聽人聲鼎沸,數十名軍將圍在一處,呼喝不斷,似在比鬥什麼。

  「准是那倆臭小子又較勁兒呢!」藺姜頗習以為常地樂道,笑容裡早浸了觀賽待局者的盎然意興。他看了一眼白弈,卻道,「你也累了吧,叫他們今兒別戰了。」說著便要上前。

  「也不在乎這一會兒,看看去。」白弈忙攔住他。

  兩人先後上了不遠處搭起的高臺,一望,果見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戰在一處,眾軍分做兩撥,各自擂鼓呐喊,聲威震天。

  只一眼,白弈便立刻認出姬顯來。這孩子長相大抵也是隨母親多些,眉眼竟與墨鸞有七八分相似,高鼻薄唇又很似藺薑,當真是個美少年,若穿上錦衣羅袍,必定是一位翩翩俊少。但他此時卻是打腿褲、黑馬靴,衣衫系在腰上,上身精赤。西北之地的邊關驕陽將他的頸項和小臂曬得黑紅,面龐也略微泛著棕色,但身上仍殘留著南方人的白皙細膩,於是便成了幾道涇渭分明的線。他雙手持刀,下盤穩健,擰眉時抿著唇,全神貫注于對手身上,眸中精光閃動。

  正與姬顯相持的少年持一杆長槍,身量比姬顯略矮,也不像姬顯那樣隨意,連短打交領都緊掩得嚴嚴實實,於是汗水濕透的衣衫便粘在身上。他眉目修長,尤其是雙眼狹長烏黑,沉斂得不形於色,一舉一動看似安靜無息,卻是幹脆利落,招招式式透著股狠勁兒。

  「那是什麼人?」白弈觀之微奇,不由出聲詢問。

  「那小子是我左營的左將軍,叫趙靈,字英犀,可也是個厲害的。」藺薑道。

  「好年輕的左將軍。」白弈一歎。他不禁仔細地盯著那趙靈打量,正見趙靈一個游龍入江向姬顯的膝頭刺去,待姬顯躍起閃避時,忽而長槍一抖,作貫日之勢挑起,槍身飛旋,直向姬顯的咽喉戳去。這是個十分狠辣的殺招,紮得頗穩,其勢兇猛。觀戰眾軍皆忍不住驚呼。姬顯似也十分震驚,但身在半空,一時不得著力,情急下,雙刀交錯下壓一推,擦著趙靈槍尖,再翻了個筋斗,閃身避到一旁去,卻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

  她伸臂勾住他,與之唇齒糾纏,另一隻手靈蛇般遊入他的衣下去,在他胸前摩挲,「比起鞭子,將軍恐怕更喜歡這個吧?」她忽然掐住那男人的後頸,不知何時,掌中已多了一支金鈿釵,宛如小刺,正比畫在他的咽喉處。她勁力並不大,但這微妙的位置卻令那男人半分也動彈不得。

  男人垂眼盯著她掌中的釵半晌。

  鈿筐中,一顆晶石何等璀璨,泛著天青的光澤,純得不染纖塵。

  他的目光柔軟下來,唇角笑意變得無辜而委屈,「好堂妹,還我吧。哥哥錯了。」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纖細的皓腕,仿佛唯恐她猛地一下就在自己喉嚨上開出個透明窟窿來。

  「哥哥,」她揚起尾音重複一遍,嘲諷卻如水一般從眸色中流淌出來。她一把將白崇儉推開,將那水火晶的條釵摔在他臉上,轉身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冷冷道,「將軍該去了。否則,可不是鞭子、家法、廷杖能了的。」

  「你還不信我。」身後傳來白崇儉似笑非笑的聲音。

  她在玄關處回身,呵呵一笑,「你真當我是個癡子呢。」應傳而來的婢女已到跟前,她撩起薄衫大袖,露出一段雪白的臂膀,褪下一隻碧玉釧扔給白崇儉,「多謝將軍的藥,我覺著舒坦多了。」說完,領著兩名宮婢去了。落下白崇儉拾了那玉釧收入懷中,笑容明昧不定。

  她在宮苑中漫步,寒食散發出的熱力逐漸蒸上,即便只著抹胸紗衫,依然渾身火熱。她深深呼吸,早春濕冷的空氣灌入胸腔,刺痛而瘋狂。

  她輕喚一聲,「冰。」

  隨侍宮婢駕輕就熟地從瓷罐裡拈出一顆碎冰鎮著的櫻桃,連著冰喂進她口中。

  她銜著那冰櫻桃,只覺從五臟六腑到神髓全給凍得酥麻。

  啊,多好,寒到極致,便再沒有什麼能讓她覺得冷。

  如是想著,她又命婢女拈了幾顆給她,緩緩地嚼,閉著眼,聽牙齒與冰渣摩擦撞擊時發出的聲響。

  忽然,遠處隱隱有樂聲傳來。

  「那邊在做什麼?」她狀似隨意地一問。

  宮婢應聲道:「西突厥派了使節來,陛下說要讓胡人見識見識咱們皇家園林的恢弘,這會兒想是設宴款待使節吧。」

  「怎沒聽說呢,咱們改道。」她聞之旋身欲避。

  禁內鮮少有外臣出入,款待使臣更是幾乎未聞。但這西突厥非同一般,打一陣和一陣,時好時壞多少年。想來李晗待他們是欲穩之而又施威,既有使節來,震懾懷柔都是少不了的。只是她服了寒食散,行散時衣著單薄,卻不想給胡人撞上。有這等事也不見先遣人各宮殿通報,倒是十分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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