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靜姝將她拉起,替她穿上新綠嫁衣。金泥霞帔染,金縷鴛鴦翠,何等新貴華儀。

  「看,娘子今日真美。」靜姝將墨鸞摁回銅鏡前,竭力笑哄著。她抹了花油,開始替墨鸞挽髻。

  墨鸞怔怔望著銅鏡,彎眉罥煙,水眸欲泣,半分歡喜也無。

  靜姝歎息,起身去,打開了屋門。

  光忽然流淌進采,撒在面龐。那立在門前的男人好似已融在光裡。他上前來,與墨鸞對面而坐,默然凝眸半晌,親自替她敷粉勻面。

  靜姝悄然欲退。

  他卻將之攔下。「繼續替娘子梳頭罷。不要退了。」他細細的沾調螺黛,為她勾畫月眉,月棱描罷,又繪額黃。他眉宇間浸著疲倦,神情卻十分安靜,淡然地仿佛某個平凡清晨,畫眉之樂,相攜相倚。

  墨鸞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垂目,又有淚落。櫻唇輕顫,她似想要說什麼。

  但他止住了她。「昨夜裡,夢見鸞凰清鳴,今早批爻,言為大吉。」白弈捧著她勝,以手拭去晶瑩,語聲清沉。他又取一支玉簪,挑了口脂替她點唇。朱脂甜滑,薔薇馥鬱浸潤。墨鸞深深吐息,終於將淚飲下肚去,淺淺勾起唇角。

  最後兩兩相對,無須多言,自有靈犀。

  未知許久,直至笙瑤歡樂聲起,苑中有眾人和樂高吟

  「東霞照仙鸞,自舞女床山。紅酥點花予,翠羽憑輕嵐。

  懸香金屏暖,桂障車已安。妝成需早應,莫惜素羅杉。」

  東宮儐相的催妝詩巳來了。

  以「東霞」喻東宮,以「自舞」應福澤,妝成需早應,莫惜素羅杉……好個裴予恒,明知內情,催的是阿鸞,埋汰的卻是他。白弈起身欲走。墨鸞急急拉住他,眸光顫動,幾乎又要淌出淚來。

  「阿妹此去,需多加保重。太子 謙和仁厚,必不會虧待。」白弈輕拂開她手轉身退入屏後,挑窗躍去。

  墨鸞睜大了眼,百般強忍,不願淚落妝花。

  這邊靜姝領著眾侍女,已還吟回去:

  「新綠初成爺娘家,安能不叫念霜華。江左狀頭知禮否?日未明曦就催發。」

  裴氏系江東鴻儒世貴,雖受裴妃案牽累而中落,但儒名猶在。裴遠少年時便提金殿榜首,其後受薦魏王于川蜀荊湘坐鎮治蝗,更是聲名遠播,而今入仕,又為天子欽點作東宮儐相,奉旨代迎催妝,舊事自然是不再提了。更有人揣測,天子念舊惜才,早有意為裴氏平復。此間,靜姝深諳裴家事,卻又惱怒裴遠做了儐相便一味幫催,是以反語譏諷,

  「日末明曦」既指時間尚早,又喻東宮未有明示,大有誰之為儲君不急急阿監意味。眾女吟罷,苑中果然笑聲四起。

  笑音未落,已聽裴遠清聲應道:

  「素女鼓瑟賽仙瑤,皎皎河漢看波濤。欲待驕陽拔雲意,奈何天鳶聞鵲橋。」素女乃河漢之仙。他將靜姝比作白水仙,仙子鼓瑟,引動銀川波濤,水浪拍天,又有鳶鳥鬧橋,他倒也想等等再行,只恐怕退了這鵲橋便過不去了,卻怎麼好?七分戲謔,三分委屈。立時,呼喝聲隆,迎親使眾齊聲吟唱,絲竹樂聲愈喜。

  屋內,墨鸞靜聽苑中歡音,淺歎,伸手去取團扇。「娘子……!」靜姝一把攔住,欲言又止,十分不舍。

  「遲世早些,又還能拖到什麼時候。」墨鸞苦笑,拉著靜姝的手:「好姊姊,你莫學我。秦姝終得蕭郎配,你待了他這許多年,莫再空待下去。君子重情重義,你倆的緣分並非尋常男女堪比。」

  靜姝微震,垂目苦笑,神色自有迷離。不比尋常又如何?總是門不當、戶不對,良賤不婚。何況他如今平步青雲,自有名門佳媛媒聘。團扇遮面,新袍踏波。將離家的女兒祭掃了父親靈位,又拜別母、兄,在花團喜樂之中被擁上香車。外間歡聲夾道,障內卻是泣聲連連。儐相催動高頭馬,就要起行。

  不防,一隻手卻忽然搭過華轡。樂聲驟然一窒,幾人面色立白。

  裴遠神色陡然太緊,驚餘,眸光一轉,當即笑道:「郎舅兄莫非要障車來?」

  白弈緊緊攥著轡韁,掐得連那韁繩也要斷了一般,好一會兒,才終於擠出一抹淺笑,靜道:「請裴君佳句。」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一舒,兩方眾各有言笑,皆等著裴儐相的障車詩。

  裴遠沉思一刻,便即吟道:

  「雛燕將欲行,幼羽尚自新。毋能永相護,含笑話別情。」無人料到,他卻念出這樣的句子來,不見奢華,不見吉慶,淺淡映著婚禮,愈發

  甯和深遠,又添了肅意。

  毋能永相護,含笑話別情。既然不能擴佑她一世,不如笑著放她自去罷。雛燕離家,羽翼待豐,燕子尚知此禮,人又如何?

  毋能永相護。不錯,那是他終此一生也再不能填補的缺憾。裴遠便這麼毫不留情地一刀剜下,和著淋漓血肉遞到他面前,痛得他不得不放。這個裴予恒神思微恍,驀然憶起的,卻是當年風陽庭園中,裴遠一聲長歎:「江山美人,你不可能兼而得之。」呵。果真如此麼。果真便叫這人早早言中了?白弈略抬眼去,光影變錯一瞬,面上卻浮現出莫測笑意,竟似妖色。不對。鹿死誰手,尚未分曉。

  他笑著收回手,靜看著仕女使臣擁簇著香車遠去,眸色沉斂得一脈深寒。

  「你……東宮的喜帖,這婚會,你……你與我同去麼?」身後,婉儀輕聲詢問。

  「去。為何不去?」白弈貌似詫異地回看婉儀一眼,笑得輕鬆無比,「貴主稍待我去備車。」他便這樣走了。

  婉儀呆呆望著他,莫名,卻有寒意滲入骨血中去。

  他當真要去赴那同牢、對拜、下花、卻扇的歡宴麼……變了。是什麼,在不經意間,巳飲血而蛻,變得愈發陌生,疏離難近。

  章三九 楚歌裂

  天朝天承三年六月,炎夏。

  恰逢魏王女天然兩歲華誕,皇帝恩賜,封王女為晉城郡主。

  自賑糧貪弊案後,魏王李裕受責,與王妃閉門思過,解禁敕令遲遲不下。其後,齊王及湖陽郡主又將德妃、漢王之死與李裕的瓜葛捅露在皇帝面前,便是李裕自己也疑心,父皇今生今世是否還有打算放他重見天日。但父皇卻特封了天然為郡主。以一大城封予才兩歲的王女作湯沐邑,破例恩隆至此,是父皇賜與的莫大安撫。或許,預示著這一二年來已僵冷至極致的父子關係終能有些轉機。

  這于李裕而言,自然是天降之喜。

  諸朝臣也明白此理。解禁敕令依舊未下,眾人不能到魏王府恭賀,賀表賀儀已紛紛而來。然而,值此時刻,魏王府上卻有客悄然造訪。

  而今,還敢又還能登門魏王府的,恐怕也就只有這人了——新走馬的左羽林上將軍、世襲鳳陽候、十二駙馬白弈。

  王府青雲閣內,李裕看著座上賓,由不得問:「將軍造訪小王,不單是為了道賀罷。」這人如今與天家姻親深厚,又持掌帝都防禁,擁戴太子也是眾人皆知,無論于公於私,沒什麼忽然私謁魏王府的道理。但愈是顯得目的單純,反而愈加可疑。

  李裕細細打量白弈,正滿心狐疑,卻聽白弈笑道:「大王何必如此戒備。」

  「呵。」李裕立時笑出聲來,「上次與妹丈相見,可是足足惠澤我近三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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