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九六


  然而,只在他開口時,白弈眼底的脆弱已山崩般潰落。竟管他已竭力抑制,肩頭微聳的顫抖依然出賣了他。他把住朝雲手臂,似乎不能接受自己此刻表露無遺的情緒。他咬牙笑了,痛苦卻依舊從唇角透出,反而愈顯悲涼。「不會……她不會……和阿夕一樣……」他的聲音微不可聞,仿佛已經碎了。他再承不起,承不起又一次失去。

  朝雲長歎,將白弈摟在懷裡,像個溫柔的哥哥般,一下一下撫拍他的背,便好似當年,他們都還很小很小。「不會的。還不到最壞的地步。」他哄著他,「任大學士與鐘御醫正在攬山堂上。」

  白弈聞之深吸了幾口氣,強自鎮靜下來。他咬牙撐著朝雲,靜立許久,直至面上再看不出一絲心瀾起伏,才點了點頭,向攬山堂走去,然而,步子卻依然不自禁地愈來愈急。

  朝雲緊跟其後,暗自心痛。

  雖說,方才那麼安慰了阿赫,但他其實並無甚把握。

  吳王世子身旁的常侍張福往御醫署給世子請御醫時將文安縣主可能不測之事告訴了鐘秉燭,央求鐘秉燭立刻前去慶慈殿。於是鐘秉燭便去了,以一個醫者的身份去探視他的病人。但卻沒有見到。太后將他攔住,稱說縣主已歇下了。

  然而,那並不能瞞過眼厲善望的鐘秉燭,只需一瞬他已能看出太后血氣焦躁心有隱疾,於是他固執地要求,無論如何也要看貴主一眼,哪怕只看一眼。

  鐘秉燭的脾氣早是朝野聞名,太后既不能勸服他,又恐強阻反而令之生疑,迫於無奈,只得親自盯著,領他去看墨鸞——當真是只允他遠遠望了一眼。

  但只這一眼,也足夠鐘秉燭心下震驚。即便貴主容顏依舊鮮活如生,但體態卻十分僵硬,那已然不似個活人了。然而她卻又能保有如此明麗面色,恐怕多半是異毒作祟,只可惜他不能診她的脈,她所中何毒、毒入幾分、尚能救否,全是無從知曉。

  心知此時若再與太后強爭,怕是更於事無功,鐘秉燭萬不得已,只得不動聲色退了出來,回到御醫署,脫開慶慈殿眼線,從偏門悄悄上了大學士府,見到了早已久候的李宏與任修,而後,又依李宏計議與任修一同上了公主府來尋白弈。接待了他們的,便是朝雲。

  「貴主面色並未見死相,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不可再耽久了。」攬山堂上,鐘秉燭如是道。

  白弈聞之,向鐘秉燭重重拜了下去:「小妹的性命便全拜託御醫了。御醫大恩,白某當結草銜環以報!」

  鐘秉燭看白弈一眼,淡然道:「鐘某是個醫者,醫者救人是天經地義,又還講什麼因由、回報。將軍還是先想想如何將貴主帶出宮來罷,救不出人來,縱然鐘某有心,也是無力。」

  「為今之計,恐怕……還要請東宮相助。」任修接道。

  白弈擰眉不語,眼中寒光卻一點點彌漫開來。

  是殺氣。

  「阿弟。」朝雲眼見他神色陰鷙已極,由不得擔憂地喚他一聲。

  白弈應聲看了朝雲一眼,又看了看鐘秉燭與任修,反倒似徹底平靜下來一般,緩聲道:「劫出來就是了。」

  此言甫落,另三人皆大驚失色。

  忽然,卻有人聲道:「總算見你說了句人話,倒還真不容易。」

  白弈眸光一震,卻見一人影閃在堂前,皎輝下,愈發長身威武,濃眉劍立,一雙眼好似鷹目,正映著月光,灼灼燃燒。

  殷孝!

  章三七 烏夜啼

  未央夜。無月,亦無星。大內靜謐。

  陡然,淒厲呼聲四起。霎時如火擲油鍋,炸出熊熊升騰之勢。

  慶慈殿上,太后正淺眠不穩,猛驚醒過來,不覺冷汗。她喚宮人來伺候,卻不見有人應聲。

  殿門大開,風似穿堂,揚起了重重紗幔,恍惚竟如幻世幽冷。

  那一身甲胄的將軍帶劍而拜,語聲應著兵盔相擊聲,亦是清冷的,似從天降。

  「白弈。」太后看著來人,終於,喚出這名字。「你怎敢帶軍持械入禁,不怕禦史彈劾你忤逆謀亂麼。」她問的又冷又靜,眸光精盛,全然不似七旬老婦。

  白弈一笑:「今夜宮禁不甯,有刺客流竄,臣恐賊子餘孽不軌,特前來護駕。」

  「刺客?」太后冷嗤,「來的刺客不是你麼。」

  「阿婆,孫女婿是來護駕的。」白弈似十分無辜,步步走上前來。大殿空寂,只聽見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好似魔魘。他恭敬地拜禮,便好似最忠實的臣子、最孝順的兒孫,唇角笑容溫潤而又得體:「太后鳳年已高,受不得驚嚇,不若暫遷德恩寺,避過亂事。」

  太后冷睨著他,雙目微緊,良久,冷冷大笑。「好郎子,幾時你岳丈有信來,老太婆我就跟你出家去。」她坐於鳳榻,沉穩不驚,只涼涼地看著白弈,六份威嚴,三分譏諷,一份不屑。

  白弈仍舊微笑,並不以為意。「阿婆不妨先安歇著,孫女婿替阿婆把門,幾時要走了,再喚阿婆起身。」他兀自在殿中安坐,長劍橫於面前。

  殿前玉階下,衛軍們掌中火把,幾乎將天也映紅了。然而,那遮天的旌旗,湛青的獸鎧虎盾,分明不是右武衛,而是東宮六率。

  西苑靈華殿,乃是廢淑妃裴氏舊宮。自裴妃死後,便常有鬧鬼傳言,故而一直荒廢,再無人敢靠近。

  而今,那美麗的少女卻躺在這裡,容顏栩栩,一如安睡,只是冰冷的沒有一絲生息。昏黃燈暈幽幽,在重重帷幔上,映下半明半昧的剪影。

  殷孝細細看著她,眉心刻痕愈深。

  印象裡,還是那雙環采衣的小姑娘,渾身水汗地仰面,一邊哭,一邊桀驁。

  一晃,光陰荏苒,已是數載。再得仔細相對,卻要看她生死未蔔。

  自治蝗歸京,裴遠拜任戶部侍郎,他便暫避在裴府,以待時機。他心底總還想著替父親昭雪沉冤,而今重返神都,更是此思愈烈。但不曾想,等來的卻是裴遠的師尊。那古怪老道叫他去救墨鸞,口口聲聲稱那少女是能助他雪冤之人。他自然不信。然而,他卻也無法置之不理。

  殷孝沉沉抖開烏黑羅緞,將少女掩蓋,抱起她便要走。

  「忠行兄!」身旁人一把拽住他。

  是裴遠。

  殷孝神色陡烈,低喝:「你真要將這小姑娘再送回去受苦?」眉宇間已有怒意。

  「苦不苦,只有自己才知道。」裴遠悵然靜道,「你救不了她。」

  殷孝眸光微顫,靜默良久,卻仍舊固執不願放開。

  正此關頭,猛地,卻聽外間有雜聲起。

  「將四處嚴防,仔細著不要走漏了什麼!」那聲音是左禁衛軍將軍韋如海。

  緊接著,踏甲之聲便向四周潮散。

  一瞬,殿中二人目光俱沉。

  自宮禁亂起,韋如海便已覺查出一絲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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