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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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全府上下是不允有人走動的,都說魂魄見不得家人,否則會有牽掛,不能仙去。諾大的家苑好似空宅,寂靜悄無聲息。 婉儀緊緊張望著,直至終於看見那人影出現,由不得緩下一口長氣。她跣足迎上前兩步,輕得好似縱行橫樑的花狸。但她又在三步開外處停了下來,遠遠站住,不靠近前去,只是壓低了嗓音輕問:「先生,她……她怎樣了?」 葉一舟立下,低聲應道:「一切安好。貴主不要耽久了,快回去。」語畢,他便向另一條岔路走去。 見葉一舟要走,婉儀眸色由不得又緊,急忙輕喚:「先生留步。」她似十分緊張,又很踟躕,捏著裙擺的手攥得緊緊的,似想攥住什麼支撐。她咬唇靜了許久,才終於問:「先生叫我下在茶裡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葉一舟聞聲駐足,回轉身來。他正逆著月光,婉儀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聽見他清淡的聲音:「貴主怕麼?怕小娘子若有萬一,公子定會震怒究查,而後東窗事發,他就會恨你一生一世——」 他話未完,婉儀已足下一虛,踉蹌倒退一步,險些摔倒。「我不想要她死啊,我只想要她走,走得越遠越好……」她似已快要哭出來一般,眸中哀色脆弱已極,全然不似人前那高貴盛妍的天朝牡丹。 「既然貴主如此害怕,為何還偏要跑出來,就不怕公子起疑麼?」葉一舟問。 「他……」婉儀神色黯淡下來,唇角溢出哂意,「他與阿伯在一處,哪管得著我在哪裡……」 葉一舟淺淡一笑,向婉儀躬身施了一禮:「貴主記著,只要貴主什麼都不知道,公子也就什麼都不會知道。餘下事,自有葉某理會。」 婉儀略一怔,望著葉一舟背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一面揣度他言詞意味,只覺寒氣由足底浸透上來,渾身僵冷得幾乎邁不開步去。 次日墨鸞起得格外早。天光尚未明朗,還不到拜見謝夫人的時辰。她獨自坐在花苑小亭,捏著那琉璃簪,呆望著出神。 那月下燭火的曲水流觴,仿佛仍就是昨日的事,刻骨銘心,歷歷在目。還有他溫柔的懷抱,情長的親吻…… 她不禁面紅發熱,羞臊地慌忙拂開那些紛亂思憶。她怎能這樣胡思亂想。她將那簪子帖在心口,垂目輕歎。 晨風微涼,她不禁輕嗽了一聲。忽然,卻又人聲在身後響起:「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小娘子可還記得下句?」 墨鸞尋聲望去,見葉一舟執扇踱步而來,習慣地起身行了施禮,柔聲應道:「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 葉一舟步上亭中來,待墨鸞再行禮請他坐了,才板起面孔道:「小娘子有肺傷舊疾,還大清晨得跑出來受寒,如此不愛惜身子,實為不孝。」 墨鸞眸色一震,忙低下頭去。「謝先生教誨,學生知錯了。」她低頭立在一旁,一時無錯,不知是該回轉去避風,還是繼續留在原處。 葉一舟微微一笑,叫她坐下了,又道:「但若是小娘子說得出可原之情來,又另當別論。」 墨鸞聞之不禁將那琉璃簪攥得愈緊。她抿唇沉默良久,才抬眼看向葉一舟,輕道:「先生信鬼神麼。」 葉一舟眸色微爍:「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幽冥之事,終歸是難說的。」 墨鸞又是輕歎。「我昨夜……昨夜見到了先侯君……」她將那簪子托於掌心,低聲道:「侯君將這簪子取來給我,可我……我不明白……」 葉一舟看一眼那簪子,了然道:「小娘子可知這簪子的來歷?」 墨鸞道:「據哥哥說,這簪子乃是月宛國使所貢,宅家賜在東宮,太子又賞賜下來。」 葉一舟點頭:「所以,小娘子還不明白麼。」 墨鸞肩頭輕顫,垂下眼去,沒有應聲。 葉一舟見她不語,又道:「小娘子可知,此次事件的究竟?」 墨鸞頷首沉默。 她自然知道:太后存心廢立,便利用宋白兩家間隙,假手宋啟玉設下此局,而那大司徒宋喬多半也是知情的,只是不願明拒了太后,便睜一眼閉一眼,觀情勢而動。想必,宋氏忌憚白氏,眼見白氏將神都軍衛步步拿下,唯恐日後勢弱,故此才甘願走險。這沙場上,果真沒有永遠的敵、友。 思及這些,她難免心中沉重,默然時,又聽葉一舟歎息:「宋氏有太子妃為倚仗,將來太子一承大統,便是後族。公子日後的處境可是堪憂啊。安危尚且有虞,就不必談『立身行道、揚名後世』了,先侯君又豈能不憂。」 驀得,墨鸞心中一陣瑟縮。葉先生一番話,直白如斯。其實不必說破,她也已明白了,可他偏要將話說到這樣地步,叫她退無可退。 她輕撫著那支琉璃簪,苦澀淺揚唇角。而後,她起身向葉一舟深深福了一福,托言告退。 她回到自己屋裡,細細地掃眉勻面。尚在喪期,不著重彩,她只淺淺挑了一尖兒燕脂,尚來不及淡抹,卻先濕了眼眶。她仰面,竭力睜著眼,將那些淚全咽下肚去。她將那琉璃簪斜插在髮髻,換下孝服,去向夫人、公主問安。她要請辭,回宮去,宮中是不允她居喪的。 而後,她去尋白弈。遠遠地,她便見他正在父親靈位前掃台敬香,卓絕身影如此熟悉,瞧得她又險些淌下淚來。她靜靜地待他做事,連呼吸也屏住,直到他將要轉身時,忽然撲身抱住了他,貼面在他背脊,雙手卻在心口交疊。 「阿鸞?」白弈柔聲喚她。 她不應聲,只將他抱得愈緊。 「怎麼了?」白弈不明就裡,想轉身摟住她。 「就這樣呆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她輕顫著呼出聲來。 白弈依言站了下來,將她雙手覆在掌心,靜靜地等她。他的手,乾燥而溫暖,十指連心相合,便好似可以如此安寧地相執永好。 許久,墨鸞才抬起頭來。「我該走了,來向哥哥辭行。」她說得極輕。 白弈猛得怔了一下,看著她在父親靈位前跪拜。她就像個將要離家的乖女兒、好妹妹。「阿鸞,你怎麼了?」他又問。 「太后要我今日回去。」她禮畢起身,垂眼再不看他。 他給她堵得語塞,又怔了好一會兒,卻皺起了眉。「這樣早,晚些再走也好啊。」他如是道。 「我怕回得遲了,太后又要不悅。」她依舊垂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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