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八四


  這小側院本沒有什麼起眼,但卻清冷的有些古怪。吳王府內養的黃冠們都住在西側院內,這一間小院,是隔開的,內中似乎沒有什麼人走動,但卻有僕子打掃送飯。

  主屋正堂裡並未見什麼異樣,只是這一間偏堂,大白日裡關門閉戶,不知在做些什麼。

  朝雲俯在簷上吃力地望了好一會兒,無奈堂中漆黑,什麼也看不清,只依稀見個人影面壁而坐,身影陰慘慘的。他一望四下無人,便大膽躍下地來,貼壁輕步挪到窗邊,想在窗紙上戳個小洞來看,但一觸之下,卻由不得心頭驚起。

  這偏堂窗上糊的並不止一層窗紙,內裡還貼了獸皮,從外間看不出來,需要摸一摸才知道。難怪屋內那樣黑。

  朝雲從靴筒裡摸出把小刺來,正想在那獸皮上剜個小孔,忽然,那窗竟猛向外撐開來!

  朝雲眸色一凜,閃身幾翻,掛在了廊柱一側。

  窗子大開了,但卻沒有人。

  朝雲靜待了好一會兒,見無甚響動,才抓著頂梁轉回來,再要探身去看。冷不防一條鐵鎖從漆黑窗口直射出來,嘶嘶響著,就來纏人!

  朝雲大駭驚起,在廊柱上一踏,閃身避過一擊。不料那鐵鎖竟似長了眼一般追著他纏來。朝雲見來勢兇猛,不愈戀戰,繞著廊柱一蕩,甩開那鐵鎖便要走。

  未曾想,他才邁出步去,身後卻有語聲冷冷響起:「幾年未見,便只剩下逃走的出息了?」

  那聲音激得朝雲渾身一個哆嗦,只這刹那失神,頸項上已是一涼。那鐵鎖蟒蛇般纏上頭來,狠狠一抖,便將他拽入黑暗中去。

  悶響,窗口掩上了。

  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後脊銳痛令朝雲在瞬間全身酸麻,一動也不能動。尚不習慣黑暗的雙眼什麼也看不見,只剩敏銳的直覺捕捉著空氣流動中的訊息。

  有什麼東西正靠近過來。

  朝雲深吸兩口氣,嘗試著握了握拳。掌中小刺早已在衝擊中不知甩去了哪裡,如今只餘赤手一雙,但也足以奮起一搏。只覺那東西靠得近了,他猛一個魚打挺從地面躍起,急速便是扎扎實實一拳擊出。

  但這一拳卻被生生截下。

  緊接著,嚓嚓火石輕響,燭光便亮了起來。

  朝雲眼前一花,本能扭頭避開那燭火,頸子上鐵鎖卻猛一拉扯,將他拽上前去。

  臉。他看見一張臉。滿是紫黑疤痕的臉,近得幾乎貼在眼前,便顯得尤為猙獰可怖。

  他呆怔怔盯著那張臉好一會兒,才終於輕緩發出聲音來:「阿舅……」他覺得自己的嗓音很乾澀。

  不錯,那是他的舅父,也是幼時教習了他八年武藝的師父,傅昶。若不是那滿臉觸目驚心的疤痕,他本應該更早些認出來才是。

  傅昶見朝雲還一臉呆像,將他摜在地上,沖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腳,冷道:「癡了?」

  朝雲沒防備,給踢個正著,痛得當即嘔出一口血來。他掙扎著爬起來,又喚了一聲:「阿舅。」他這才看清楚,傅昶站立得身影格外消瘦,披散的長髮將那張受損的臉映得陰婺,愈發駭人。他又呆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喚道:「阿舅怎麼在這裡?」

  「此間安全,可活命。」傅昶席地盤膝坐了,閉了眼道。

  朝雲眸色微顫,由不得光華虛作,低下頭去,不及應聲,已又聽見傅昶冷語:「給點餌就上鉤,高估了你們這些小子。」

  那語態令朝雲不禁尷尬,他沉默片刻,沉聲道:「是人都會想要差探清楚的罷。否則,阿舅你又何必拿這個作餌。」

  他話音未落,傅昶已嗤道:「認賊作父二十幾年,還沒膩?」

  瞬間,朝雲一張臉已青白了。他眼中透出絲絲紛亂掙扎來,良久道:「為何要這麼做?那是……那是我的父親和弟弟。」

  傅昶終於笑出聲來,唇角揚起時,牽動面上疤痕,擠作一團,讓人不忍再看。「害死你阿妹,追殺你舅舅十數年,將你當做奴僕一般使喚,不叫你與你阿娘相認——這就是他們視你為兒子與兄長的所作所為?」他雙眼瞪得猶如銅鈴,眸光死咬住朝雲,散射出野獸一般的光芒。

  痛苦在朝雲皺起的眉心遊走。「阿夕的死,只是個意外,但你卻險些殺了阿赫。」他緩緩說出這句話來,似是十分艱難。

  傅昶嗤笑。

  沉寂,許久沉寂。朝雲終於長歎。「也許你說得都對。但阿夕不在了,我已失去了一個親人,難道還要再失去更多麼?」他緩緩爬起來,望著傅昶那雙眼,十萬分地懇切,「阿舅,今日之事,我半個字也不會說出去。我也不想追究你做了什麼、在做什麼,但你收手罷。你這麼做,阿娘也不會開心。」

  他話音未落,頸項卻陡然一緊,那鐵鎖勒得他喘不上氣來。傅昶就手又將他拽到近前。「不如咱們來賭一局,看究竟誰是對的。」

  朝雲略微呆怔,猛見傅昶手上寒光一閃,心上大緊,本能便要掙起,但依舊是遲招一步。他只覺鎖骨一陣劇痛,咬牙強忍才沒慘呼出聲來,卻險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傅昶掌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一雙黑鐵鉤,連在那鎖鏈另一端,向下一剜,便分別從朝雲一雙鎖骨下穿了過去,再向上一勾,鐵鍊蟒絞一般將朝雲雙臂綁了。朝雲被推得一踉蹌,摔在地上,眼前黑一陣花一陣,額角掌心全是冷汗,身上卻半點氣力也沒有。

  舅舅竟鎖他的琵琶骨?

  他匍在地上,努力張了張嘴,想要問個為什麼,然而疼痛擾襲了他,仿佛一柄直插脊髓的劍,令他發不出半點聲音。

  忽然,院中響起人聲來。

  「大將軍,這間側院就只住了個瘋傻老道,您就別去了,免得冒犯了尊駕!」

  「閃開!走脫了要犯,只怕你擔不起這擔子!」

  頭一個說話的該是王府上的管事,後一個火急火燎的,卻是艮丁了。莫非阿赫來尋他?

  朝雲才淺嘗運動氣血,登時已痛得癱在地上,連動一動手指也困難。他一時盼著白弈能尋過來,一時卻又盼他不要尋來,咬牙苦撐著還想翻身爬起,

  不料後勁一涼,整個人便軟綿綿地跌了下去,再沒了響動。

  堂內陰冷,浸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潮濕氣息。那是血腥氣,散發出絲絲鮮潤酸甜,勾引著不安躁動的殺戮之獸。

  白弈由不得皺眉,令左右將窗推開。屋子這才亮了起來。他略一低頭,淩厲眼神掃到,卻是牆角橫躺的一把小刺。他將之拾了,細看片刻,轉手交給艮丁。已作衛軍裝扮的艮丁眸色如火,將那小刺緊攥掌中,喉結滾動,張嘴已要喊,但被他冷冽神色止住了。他看似隨意地拍了一把艮丁肩膀,下一刻,伸手摸了一把案上燭臺。燭臺上的蠟燭雖未點燃,卻分明還是熱的。他眼神愈發尖銳起來,眸光一轉,已盯住榻前壺門旁的一塊方氈毯。氈毯是深褐色的,滿是金羊絨勾出的滄海太阿圖。

  「這氈毯倒是好工藝。」白弈唇角微揚,俯身就要去掀那毯子。

  「大將軍,」那吳王府管事慌忙上前,將他攔住,陪笑道;「這偏堂久不住人了,又陰又潮,到處都是塵土,可別髒了您的手。」

  白弈打量那管事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與之強爭,直起身來,邊轉身欲走,邊問:「這側院中住的道長呢?」

  「大概是又犯瘋,不知哪兒耍去了。這瘋冠子,平日好時就在那間正堂念道,壞了就愛亂跑,早晚還得要人看著。他不在才好呢。」那管事笑應。

  「你家大王可真是個善心人。」白弈不緊不慢開口接了這麼一句,話音未落,人卻忽然回身,伸手就去抓那氈毯!

  管事萬不曾料到他殺這麼個回馬槍,唬得登時面色慘白。

  然而,便只差那毫釐。眼看白弈手已觸到氈毯,外間卻忽然響起三聲杜鵑啼鳴,一長二短,甚是哀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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