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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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弈眸色陡沉,隱隱竟散出寒烈殺氣來。他只靜了一瞬,便已返身快步向外走去。「萬不得已叨擾了貴府,白某來日定親自向大王謝罪,今日公務在身恕不能多耽。」直至出了吳王府大門,他才向那管事拱手一躬。「那側院中的好氈毯——」他盯著管事眼睛,淺淺一笑,「公主想要一塊上好的來鋪地已很久了,不知哪家的手藝如此精湛,還請總管替白某多留心些罷。」 他翻身上馬,驅策好一陣子,也沒有放緩的意思。一對衛軍跟在馬後,奔跑時發出鎧甲撞擊聲響,鏘鏘得,整齊而威武。 「公子。」艮丁催馬追上前來,耐不住低喚一聲。 白弈也不應他,兀自策馬前行。 「公子!」艮丁又追上前來喚了一聲,「難道就……不管了?」 不管了?一問三字,嗆得白弈幾欲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他怎能不管?若換作艮丁、艮癸他們另幾人中的任何一個,他都可以忍心,哪怕罔顧二十年生死情義。偏偏那是朝雲。他不能不管。那是朝雲,不僅僅是他的屬下、他的朋友,更是此世間除了父親與母親之外,唯一與他血脈與濃的人。那是他的兄長,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傅朝雲。 可他現在還能怎麼管? 過往殘景碎片一般在腦海劃過,刺得他雙眼漲痛。他咬牙深吸了兩口氣,沉聲對艮丁道:「你們盯死了,任何異情立刻回報,不要妄動。」 「公子,那你——」艮丁一瞬猶豫。 白弈揚手一響鞭,不及答話已縱韁而去。他不能留下,唯獨他此刻不能留下。他必須儘快趕去謁見吳王李宏,請謝持械私闖王府之罪——趕在那些聞風而動的狗咬人之前。 微風一轉,掀動珠簾紗幔輕搖。慶慈殿偏殿中,那孤立的女官下意識抱臂。已是春日,和風轉暖,她卻莫名瑟縮,手足冰冷。殿外傳來步履聲與呼喝,她慌忙福身問安,低著頭,不敢抬起。 太后額前繪著明黃飛紋,便像一雙金虯,映著飛入鬢角的青黛眉,鋒利畢露。她緩緩從步輦下來,緩緩地走,緩緩在鳳榻安坐,緩緩打量依舊屈膝殿下的女官,緩緩地,什麼都是緩緩地,似一束細小又熾烈的火,燒得人煎熬難奈。 那女官靜默頷首,眸中顏色卻是不停變換,只覺沉寂難捱。 忽然,她卻聽見太后發話:「還記得上元燈會上舞伎們的昆侖奴面具麼?芸娘,你覺得那一張最好看?」那聲音忽然響起,猶如戚寂曠野中陡然昂起的呼聲,驚得她由不得一顫。她聽見了,滴血的聲音。 「可是這一張呵?芸娘。」太后的聲音聽來閑懶,卻透著股寒氣。她斜倚著,拈一張青面,尾指高高翹起,指甲上和金的丹蔻,嬈而不妖。 傅芸娘心頭一震,那張面具已由太后掌中向她飛來,她嚇得呼出聲來,本能撲身一抱,將之落在懷中,人卻撲到地上。 雙膝與手臂陣陣麻痛。她抱著那青面,一時無言以對。這張青黑色的面具,是她無法解釋的存在。太后早已謀算在先,甫一上陣,便奪去了她唯一的藉口。她有些失神地爬起,跪在殿上,只將那青面抱得更緊。 太后以指尖輕描著翠描金繡的小屏山水,問:「芸娘,令尊可還安健?」 傅芸娘不明其意,只得輕聲應道:「早在奴婢年幼時,家父便已過世了。」 太后歎道:「女人一世中會有三個重要的男人——父親、夫君、兒子。令尊既已謝世,你便拿後兩樣與我起個誓罷。你當立誓,從前不曾欺瞞我,將來也不會欺瞞我,如有違悖——」她忽然頓下來,只把狹長鳳眼冷盯著殿下那女人。 芸娘抱著面具的手已顯出青白之色,她想抑止自己的顫抖,無奈怎樣也止不住。縱然閱過波瀾嘗盡冷暖,這刻薄而又惡毒的玩笑依舊令她潰不成軍,不待上陣,便已慘敗。她安靜地閉起雙眼,任如何咬牙強忍,依舊有淚珠瞬頰滾落。 忽然,她卻聽見另一個聲音響起。 光從緩緩推開的殿門外耀入,純白中奪目閃爍的金碧,令人弗敢直視。 「那面具是我送給傅尚宮的。」 那少女的袖擺裙邊繡著大朵青蓮,純白宮絛,翠羽絲絨,她便如濯清漣而出,一雙墨色眼眸,既深且淺,灼灼輝輝。 墨鸞。 太后眸色沉澱下來,盯著那自上殿中的少女,半晌,斥道:「都打盹兒犯困去了?貴主過來,怎麼也不見通傳?」 殿外當值兩名內侍、兩名侍婢慌得忙匍下地去。 「是我不叫他們通傳的。」墨鸞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扶起了傅芸娘,又道:「這面具,是舊年我一時貪玩,托慕卿阿哥幫我弄來的。後來又厭了,正巧傅尚宮覺得有趣,我就拿去做了人情。」一聲「幕卿阿哥」當真是喚在了太后心坎上。 太后瞳光慢斂,唇角微一挑。「那麼這個呢?」她又笑拈起一樣物什來,似隨意扔給墨鸞,「這也是你的麼?」 墨鸞接過一瞧,見是一隻繡工精巧的小錦囊,打開來,內裡又是一枚繡符,小小符身上竟細細密密繡出了一幅母子圖,針工精良令人瞠目驚歎,符下串著兩枚花錢,上刻了「福、德、安、泰」四字,那符背上,卻繡著兩個名字:朝雲、夕風。 只一看見那錦囊,芸娘身子便一震。「太后……」她匍身喃喃。 墨鸞忙截口道:「這錦囊——」 「閉嘴!不要仗著有人疼你就自以為是!」太后怒喝聲斷,揮手拍得榻側小屏搖晃。 那目光冷得徹骨,劍戮一般。 墨鸞一句話堵在頸嗓,呆怔了好一會兒。她十指微握袖中,終於禁不住顯出輕顫,卻仍咬著唇。「我並沒有仗著什麼。」她低聲道,「為何一定要傷害?以牙還牙、冤冤相報……可我只想記著誰的好,遇之以禮,待之以德,就這麼難麼?」 太后久久地望著她。那少女眼中閃動的波光依舊澄清,隱著倔強地疼痛。太后站起身來,緩步走至墨鸞面前:「大願地藏王菩薩具七義,能生、能攝、能載、能藏、能持、能依、堅牢不動。尤以其第七義,喻菩提妙心,堅如金剛。有此七義,則得無量妙法,救脫眾生,鹹登覺岸。你可能堅持麼?」她就立在墨鸞面前,那雙鳳眸猶如漆黑淵潭,深深凝在墨鸞眼底,竟似要剖進心裡去。 墨鸞只覺寒氣撲面,險些要將她壓倒下去。她強自支撐著,張口欲言,卻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 殿中驟然成寂。 忽然,殿外有人聲響起:「稟奏太后,宅家有要政請鳳駕暫移長生殿。」 「長生殿?」太后聞之有問:「什麼要政挪到長生殿上講去了?」 「這……」殿外宮人踟躕,喏喏應道:「小人不知其詳。依稀宅家有些不適,臥在榻上……吳王、魏王二位殿下,左右武衛大將軍,都在謁,似乎……似乎——」 「行了。備輿去罷。」太后眸光一爍,喝止那宮人,不允之再多言。她複又看墨鸞一眼,緩聲似沉沉長歎。「不是什麼人都可堅持的。即便是地藏菩薩,也救不了所有人。沒人救得了。」她歎,伸手撫著墨鸞臉頰,「阿鸞,你需要知道,救贖其實是三途河畔一朵大紅蓮,無論花事如何燦爛,總是用鮮血灌溉出來的,只是你看不看得見罷了。」她笑著離開了,吩咐宮人、司戈、持戟嚴守殿前,任何人不得私意出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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