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八二


  至此,這臺階總算是搭得妥帖,好讓皇帝穩穩當當下來。次日朝上,皇帝便罰了李裕千戶,勒令其與王妃閉門思過,又令右武衛大將軍白弈親自督辦軍禁事宜,明面是看管,實則是將李裕與胡海瀾護在了魏王府內,他們不得出來,旁人卻也輕易不得進入,動不了他們分毫。

  即便如此,也並非什麼人都進不去的。

  至二月中,魏王府上卻來了一位「貴客」,執聖上令符,竟是湖陽郡主王。

  魏王府青雲閣上,王倚窗斜斜坐了,對李裕道:「我可以幫大王。」挑眉笑看時,眸色鋒利。

  那女子不過豆蔻年華,卻已生了一雙何其飛揚跋扈的眼,映著心底滋生的算與念。李裕靜看她良久,那些不請自來的妖嬈旖旎便從她的眼角鬢絲傾瀉,「如今,我才是能幫你翻身的那個人。大王懂得。」她說著,向他探過身去,伸手就要撫上他面頰。

  李裕眸光一閃,一把掐住她手腕,轉面卻是淺笑,「貴主這金腕花好漂亮!可否賜教是哪裡打的?趕明兒小王好叫人給內子也打一支來。」

  他忽有此言,王笑意頓時僵冷,「大王何必裝糊塗。」她拂袖將他推開,「如今大王這魏王頭銜可算是名存實亡了。大王當真甘心麼?」

  李裕閑閑晃到一旁坐榻上坐了,隨便揀了張花紙,百無聊賴地折,「我不是裝糊塗,是真糊塗了。」他道,「是母妃拜託貴主前來的吧。但貴主又何必呢?這樣做對貴主並無好處。相信貴氏也沒有撇下東邊來扶我的閒情吧?」

  王道:「殿下可聽說了,新走馬的吏部尚書是太后欽定。今番折損了殿下,東宮可沒撈著什麼好處。那益州知政林崢是死在吳王府上的。他又上表替陛下分憂,替大王及王妃解圍。忠義仁孝可都給他占全了。」

  「你們想要我做一隻傻乎乎的蚌,自己就好做漁夫。」李裕冷笑。

  「大王說錯了。」王一揚眉,步上李裕身旁,與他附耳輕道,「不是我們,而是他們。他們這麼想,我卻不這麼想。」

  「哦,那麼,敢問貴主是怎麼想?」李裕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

  王一頓,望他良久,而後一字字道:「我要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說這話時,她那雙好看的眼睛裡盛起極明亮的光來,璀璨若星。

  李裕搖頭而笑,「那你該去找你的表哥。或者找吳王。總之不該來找我。」

  「這意思莫非是說,大王真的已放棄了?大王不是個跌倒了就爬不起來的男人吧?」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緊盯著李裕。

  「但貴主大概不知,」李裕也站起身來,「小王對踩著女人上位沒什麼太大的興趣。能夠站在小王身邊的女人,也早就在那兒了。」他站起身來,立時足比王高出一頭有餘,反而以一種俯視的姿態,將隨手折過的花紙扔在她懷中,「多謝貴主前來探視,小王寒舍,沒什麼好東西。借此一花聊表謝意。貴主慢走,不送。」

  他說完便走。王給他一語嗆中,驚怒之下,不禁喊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舊年別院中之事了?莫非那文安縣主就特別些?」

  她竟忽然有此一提。李裕不由得駐足。

  王見李裕停下,冷揚唇角,又道:「大王真以為有什麼事是可以瞞得住的麼?各門各戶誰沒有自家的眼線。」

  她話音未落,李裕已笑出聲來。「既然如此,貴主也該知道,你我今日的一言一行,未必是能瞞住人的。」他回身看著王,道,「小王多言,勸貴主一句:小王與文安縣主從未謀面。就是這樣了,貴主走好。」這一回,他反不走了,喚上當值的一名持戟、一名司戈,先請王出去,那意思已再明瞭不過了。

  他靜看著王面色青白地拂袖而去,這才複又緩緩轉身,往內堂去。

  這個小姑娘讓他有些想笑,卻又莫名地笑不出來,反而冷得苦澀。

  他大概是沒有權利去取笑別人的。曾幾何時,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冒進妄為?自打攬下這征糧的擔子——不,甚至應該追溯到更久以前,九郎還在的時候,從那時候起,他就不斷踏入一個又一個陷阱,愈陷愈深,不能自拔。

  母妃是對的,他真該和三哥好好學學……

  他不由得兀自苦笑,早春風寒意未消,他卻站在回廊間,任之拂亂了髮絲衣衫,冷得透徹清明。

  忽然,一雙手從身後環上,將他抱住,纖細微涼的觸感立刻將他驚醒,「阿棠?」他翻身將身後女子整個摟入懷中,

  胡海瀾只穿了件紗衫,顯是匆忙間隨意披的,裙擺下,一雙玉足只套著雪白薄襪,她竟連履子也未穿!李裕不忍心疼,一時又找不到履子給她穿上,索性將她抱了,一路抱回堂中,好生安置在臥榻上。他著人燒了個小暖爐過來,先將手烤暖了,再將海瀾雙足捧在掌心輕揉。他一言不發,只是這麼暖著她雙足,便像個最普通的凡俗男子,卻偏又如此不普通——這天底下,願親手為妻子暖腳的男人,未必能再找出幾個來。

  海瀾靠在榻上,身上裹著毛皮毯子,溫暖輕柔的觸感從趾尖蔓延開來,酥酥麻麻的。她望著李裕,忽然撐著坐起身來,拉住他的手,眼淚卻一顆顆落了下來。

  「這可不像你了。」李裕笑著將她攬入懷中,手輕撫在她已有些微隆起的小腹上,歎息,「方才我還在擔心,怕是又要挨鞭子呢。你可不許把這個也教給寶寶。」

  海瀾含淚莞爾,將面頰淚痕拭了,雙手回抱住他,將臉埋在他懷裡,以最輕細的聲音低吟,「能站在你身邊的,只有我。你說過的,你要記得:無論什麼原因,不許丟下我們娘兒倆,否則……否則……」

  她沒能再說下去。李裕吻了她,很輕,很柔,淺淺纏綿。他在她耳畔允諾,「沒有否則,我不會的。」而後,他便緩緩握住她的手。

  十指交握,此心相連。

  草長鶯飛二月天,生機勃勃,一片青翠。

  那五六歲的孩子一手抓著線軸,線的那一端牽著只紙鳶,正在園中瘋跑。鳶尾上掛的響器乘風,嗚鈴嗚鈴響著,猶似歌唱。

  「世子慢著些,仔細腳下!」常侍張福跟在那孩子身後,步步都是緊張。自打李颺落在太液池裡一回,張福便再不敢讓他四處撒歡,這樣兩句話,每日也要說上不下百遍。

  但李颺正是貪玩時候,眼見春光明媚,又怎可能在屋裡待得住?他拽著那紙鳶,跑得正歡,忽然,掌中棉線一緊,再也拽不動了。他仰面一看,原來是線繞在了樹枝上。

  「福奴,幫我取下來。」李颺扭身望向張福,嘟著嘴,大眼睛裡一半是命令,一半又是懇求。

  張福見狀,正要上前去,卻有兩個小內侍搶上前來,殷勤著就取了梯子來,爬上樹去。幾人正拽那紙鳶,忽聽個女子聲音道:「世子這是怎麼了?」

  李颺聞聲扭頭,立時歡叫著撲過去,雙臂攬住那女子的腰,甜甜笑道:「墨姨姨,你看我的紙鳶,飛得那麼高了。」

  墨鸞抬頭細看,不由得苦笑。

  她原本是在麟文閣裡看書的,正奇怪阿寶怎麼不見了蹤影,太后便派了宮女來尋她,說世子跑去園子裡玩了,讓她去尋一尋。她於是一路尋來,卻瞧見李颺在這裡放紙鳶,幾個內侍已爬上樹去。

  眼見孩子一臉雀躍歡喜,墨鸞又無奈又疼惜,不忍輕聲道:「世子快讓他們下來,都爬上樹去了,成什麼樣子。」

  李颺聽話,便喚那幾個內侍下來。

  內侍們好容易拆了線結,下得樹來,恭恭敬敬向李颺施禮,再瞧見墨鸞,免不了又是滿口誇讚。

  那一派阿諛嘴臉,縱是墨鸞也不禁有些翻胃,卻又不好顯露,笑應幾句將之打發罷了。

  張福向墨鸞揖禮道:「有勞貴主掛記著尋來。大王這陣子繁忙,也不得空帶世子去探春,小人見世子終日憋悶得鬱鬱寡歡,所以才帶世子尋些樂子。並不是世子淘氣,還請貴主……請貴主……」

  「張常侍見外了,世子來園中走動又有何不可。」墨鸞微笑。她知道張福是替阿寶開脫,唯恐她將話照實告與了太后,太后怪罪,要責罰他家世子。自打益州糧亂後,由太后授意,相關諸事宜皆交予了吳王李宏執管,日前又稱吳王辦事得力理應封賞,讓陛下將李裕被罰的千戶盡數賞了李宏。如此一來,李宏的財勢恩寵皆是直逼東宮。也難怪連些小阿監也望風而動,極盡巴結之能事。值此時刻,身為吳王世子的阿寶,便益發處境微妙。而她自己——哥哥是向著東宮的吧……墨鸞心緒紛擾,想著想著,便有些亂了,忙將這些雜念統統揮去,蹲下身去,對李颺道:「世子哪裡來的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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