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七五


  「你怎麼能捨得呢?」婉儀將臉貼著溫暖的水面,癡癡地低笑,「莫非,當真是你們男人的那顆心,生得與女人不一樣啊。原不是肉長的,是石頭。可是她又怎能甘願?她怎麼能呢……」她如夢囈一般喃喃自語,竟似醉臥漣漪。

  她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白弈心底頓緊,面上笑容漸漸斂去,只盯著她,不再應聲了。

  兩兩相對,驟然成寂。

  許久,婉儀終是淒然長歎,「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啊。」她仰面,透過水霧嫋嫋看那個她義無反顧相許的男人。他眉宇堅毅,冷峻得似一塊冰鐵。曾經那些溫柔笑語,又在哪裡?眼眸脹痛,她流下淚來,「是不是我必須捨棄,捨棄我的父兄親族,捨棄我的驕傲自尊,才能步履艱難地在你的眼中心上博得一寸渺小的角落?」她眸光閃動,一片哀色。

  但他卻只看著她,片刻,還她一個慣常微笑,「你想太多了。你只要跟著我,不就好了嗎?」他伸手,拭她面頰濕痕。

  肌膚相觸那一刹那,她卻猛地揮開他,激起水花飛濺,「你出去!你給我滾出去!」她忽然歇斯底里,像一隻暴戾無常的雌豹,扭打時失重一般,不能在水波間站穩。

  白弈一把擒住她雙腕,拉住她,以免她滑倒,她卻奮力掙扎著,一口狠狠咬在他小臂。她死咬著,絕不鬆口,恨不能生生撕咬下一塊肉來,眼底狂亂翻湧。

  白弈便任由她咬著,一言不發,只是擰眉。

  又是許久,她終於鬆懈,淚卻又落了下來,和著鮮血,滾落蘭湯,滴滴的。

  白弈沉歎,正欲要說些什麼,冷不防,卻聽堂外寧子聲音道:「大將軍,娘子,大內吉報,東宮謝良娣喜誕龍孫了!」

  白弈雙眼一亮,到嘴邊的話也拋去不知哪裡,「你快收拾梳妝吧,我先去安排別的。」他擦了擦婉儀滿是淚痕的臉,慰哄地拍拍她,而後便起身走了。

  他松了手,婉儀只覺身子頓時沉浮。她望著他的背影,唇齒苦澀腥甜。那是血的味道,是他的血。侍女們上前來伺候她擦身梳妝,她卻捂著臉沉入水中,直到氣盡力竭。香湯溫暖,熱氣升騰,她偏覺得冷,如浸冰雪。

  正朝元朔方過,舊冬辭去,新春伊始,東宮麟兒初降,無疑給久曆陰霾的天朝帶來一縷溫暖曙光。

  皇帝龍顏大悅,詔令大赦,又改年號為天承,更賜東宮世子名承,乳名麒麟,寓意此子乃承天意而降佑護天朝之麒麟龍子,喜愛之情無須多言。

  而這個孩子帶來更多的,則是政局天平兩端明昧微妙的傾斜。

  自德妃、英王及王妃薨沒後便一直沉默的趙國公謝蘊,終得抬起頭來,東宮一脈更是欣喜難言。太子為人謙謹仁厚,唯一常為詬病者,便是無嗣,如今龍嗣誕世,有心之人想要廢長立幼,便愈發難得藉口。

  於此,最心緒難明的,恐怕還是太后。重孫降生本是家喜,卻偏偏,在那方黑白沙場上,又起波瀾。

  但這許多深淺計較,天真稚純的孩子是不知道的。在太后授意之下,住進麟文閣的吳王世子李颺聽聞有了個小堂弟,歡天喜地嚷嚷著要去瞧。自從吳王李宏帶阿寶來慶慈殿,那孩子睜著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喊一聲「墨姨姨」,墨鸞便已喜歡上這個機靈乖巧的孩子,如今哪還經得起他百般撒嬌,只好帶了他去向太后請旨。

  太后本不欲讓墨鸞踏足東宮,便召來李宏,叫他攜世子再往東宮賀謁。無奈阿寶不應,哭鬧著定要墨鸞同去,一時鬧得慶慈殿大亂。太后沉默許久,便應允了,但,卻叫墨鸞隨吳王父子同去。

  隨吳王父子同去,其間意味,不言自明。

  墨鸞雖有心推拒,卻迫于太后威嚴,又有阿寶從旁流淚哀告,再也說不出口。

  但她卻未想過,竟會這樣遇見白弈。

  白弈攜婉儀公主正從明德殿出來,二人挽臂緩步,似有耳語。

  好一對恩愛夫妻,羨仙鴛鴦。

  只望見一眼,墨鸞便呆住了,怔怔地立在原地,再邁不開步子,渾身驟然僵冷。

  縱是心中已明瞭了萬千次,仍不及此刻一眼望見的震動,尖銳刺痛。

  白弈與婉儀也看見了她,顯是全無意料,兩人俱是一驚。但那只是刹那,婉儀旋即笑起,順勢將白弈胳膊摟得愈緊。白弈眸色微閃,終還是什麼也沒有做。

  何其細微的小動作,落在傷心人眼中,卻如利劍。

  天地一靜,情勢瞬間詭秘。

  李宏從旁看在眼底,一時暗自揣摩。他正欲開口打破僵局,不妨,卻見墨鸞福下身去。

  「阿兄安泰。阿嫂安泰。」她柔聲施禮,頷首時將神情全湮沒在陰影裡。

  「阿妹……」白弈只喚了一聲,忽然便噤住了,半句話哽在喉頭,怎樣也說不出口來,他不禁皺眉,眼中終於浮上一抹惱色。

  婉儀卻輕巧一笑,即刻接過話來,「阿姑好巧。」她看了看墨鸞,又看看李宏與阿寶。阿寶的小手還正抓著墨鸞袖擺,嘟著嘴,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她又是一笑,輕巧調侃道:「三哥可不厚道,拐了我家的人,怎也不先打聲招呼?」

  李宏搖頭微笑,「當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還認得哪個家。」

  婉儀眸色輕顫,下一刻卻蹲下身去摸了摸阿寶,道:「阿寶,你阿爺要給你找新阿娘了,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貴主……」

  「婉儀!」

  墨鸞與白弈幾乎異口同聲。

  婉儀只是挑眉揚唇,置若罔聞。

  阿寶怯怯仰面,望瞭望婉儀,又望瞭望父親,最後望了墨鸞片刻,抿唇道:「要是墨姨姨,阿寶就答應。」他說得嫩聲嫩氣,童言無心,幾個聽者,卻各自有意。

  「阿寶最乖了,」婉儀嬉笑,將阿寶抱起來,「十二阿姑抱,多久沒見,又沉了這麼多呀。嘗嘗這個愛吃不愛,回頭阿姑母親手給你做一壇,好麼?」她說著從腰佩錦囊中取出櫻桃醃制的蜜餞來哄阿寶。阿寶孩子心性,便很開心地偎在她懷裡,與她玩鬧。

  「好了,你快先帶世子去謁見太子與謝良娣吧。」白弈皺眉輕拍婉儀肩膀。

  「我知道的,急什麼。」婉儀回眸嗔他一句,抱著阿寶又回明德殿上去,竟也不管墨鸞了。

  墨鸞一時尷尬得不知該如何自處,低頭呆愣著出神。

  白弈不忍輕歎,忽然握住她的手。

  東宮廊前院中,他竟當著李宏握了她的手。

  墨鸞陡驚醒來,嚇得急急要將手抽還。但白弈握得那樣緊,溫暖從他掌心導入血脈,寸寸地流淌,辛酸,苦澀,偏又如此誘人沉淪。

  「哥哥,我……我還帶了太后的懿賜來……」墨鸞垂目輕道。

  白弈這才放開她,和聲道:「那你去吧。」

  他才一鬆手,墨鸞側身便走,那落寞身影幾近狼狽逃離。

  白弈看著她走遠了,回首,見李宏還在面前,「大王安泰。」他抱拳向李宏施了一個軍禮。

  一禮間,微妙盡顯。李宏扶住他,他卻忽然扣住李宏手腕。

  此舉如此突然,李宏眸色登時大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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