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七六


  白弈卻沉寂半晌,才緩聲道:「大王是絕頂聰明之人,白弈不和大王兜圈子。」

  他忽有此言,一雙眸子精光畢現,灼灼猶如狼目。李宏只揚眉盯著他,依舊未說話。

  白弈反而放開了李宏,他略抬頭,望著院中紅梅,淺笑歎道:「今年這早春梅倒是開得盛妍,大王以為如何?」語聲平靜,波瀾不驚地,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

  李宏應和一聲,不禁又一次從旁暗自將之打量,忽然有什麼從心底錐出來,冷冷的。

  這人究竟是君子,還是小人?或許,都不是。

  墨鸞在明德殿外拜見時,婉儀早已帶阿寶上殿了。阿寶見墨鸞來,開心地跑出來將她往殿上拖。所幸太子李晗秉性隨和,加之喜得貴子,更不拘泥小節。墨鸞入得殿中,先將太后懿賜之物宣了,又一一施禮,拜過東宮、良娣,再頌祝賀儀。

  那良娣謝妍笑著招呼她,「罷了罷了,表妹過來坐吧,一家人,哪有那麼多見外的。」她如今初為人母,有些微顯豐腴,面頰圓潤,滿臉恬靜幸福,與那時蘭心殿匆匆一面的淩厲全不是一個模樣。

  墨鸞依言在下首坐了,與謝妍、婉儀一處閒話了片刻。太子李晗帶著阿寶,圍著初生的兒子玩得不亦樂乎,儼然一個沒心沒肺的大孩子。惹得謝妍無奈長歎,「哪裡有個皇儲的樣子。」

  婉儀笑勸謝妍一陣,少歇,忽然說要親手替謝妍煮茶,叫墨鸞隨她去幫手。

  墨鸞略微一怔,卻也只有相從。

  小閣中,屏退隨侍,婉儀將蜜汁醃釀的果子和著桂花、薔薇瓣沖入茶盅,一面小火慢沏,一面用細長的瓷匙輕攪。

  墨鸞坐在一旁,盯著旋動的花果,一時呆愣。蜜色茶汁剔透晶瑩,旋動,宛如深淵,竟要將人的魂魄也吸了進去。

  忽然,她聽見婉儀低聲道:「咱們倆,究竟誰才是那個不該出現的人?」

  墨鸞嚇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向後縮去,低著頭,沒有應聲。

  婉儀卻抬起頭來,鳳眸之中,玄色沉沉,「是我,對吧,」她忽而哂笑,「我不識趣地硬插進來,活生生拆散一對兩情相悅的好郎君、好卿卿了。啊,你說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呢。」

  她越如是說,墨鸞反而愈發揪心,胸口忽而悶痛難當,只得呆呆望著婉儀,說不出半句話來。

  眼見墨鸞眸中顯出那不知所措的純色,婉儀心中頓時有如針刺,「我就討厭你這副模樣!」她忽然起身,震得案幾搖晃,茶盅裡,瓊漿陡亂,「你不就是這麼想的麼,有什麼不敢說出來的?」她居高臨下地俯視那已被逼退在角落裡的羔羊,冷冷地勾起唇角,「好啊,既然如此,那你消失吧。」

  一瞬,墨鸞只覺胸腔裡有什麼東西陡然發出一聲裂響,湧出大片大片濕冷而疼痛的黏稠。她呆呆望著婉儀離去,那高傲的背影,刺得她雙眼脹痛。她忽然覺得喘不上氣來,倉皇無力地扶著案幾,勉強支撐起身子。

  茶盅裡透亮玉液已然沸騰,帶著香花蜜果不斷翻滾。她茫然地伸出手去,捧住光潤渾圓的盅身,掌心一灼,不知是冷是暖。

  任憑此時如何掙扎,待到塵埃落定,總歸是該沉的沉,該浮的浮吧……

  她癡癡望著那一盅沸茶,淚珠子一顆顆滾在旋渦裡。

  「貴主快放手呀!」

  忽然有人驚呼著撲上來拉開她。

  她這才驚醒過來,見自己一雙手燙得嫩紅,灼痛眩暈。

  眾侍婢一番忙亂,將她送去偏殿歇息。謝妍坐著步輦由宮人抬來,捧著她的手問:「這是怎麼了?」

  墨鸞無言,只是默默搖頭,垂目時,淚卻又落下來。

  謝妍從宮人手中接過小筆,輕托起墨鸞的臉,細細補那些暈花的妝色。「表哥也是呀,分明把你寵護得嬌滴滴嫩生生的,又偏要送來這裡。」她歎息,「別哭了。誰打了你,還她一個耳光就是。哭有什麼用。」

  墨鸞聞之怔忡良久,苦澀茫茫,下意識扣起了雙手。

  離開東宮時,謝妍執意置輦相送,被墨鸞婉拒了。

  然而,當她步下層層玉階,卻見個高挑身影候在夕陽徐風裡,淡灑金霞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愈發襯得他清俊挺拔。懷中的孩子早已玩倦了,抱著他的脖子,睡得昏天黑地。他便親自抱著,也不假手從旁侍人。

  墨鸞不由得呆住了,半晌才還過神來,忙垂了眼,輕道:「大王怎麼還沒回去?」

  「既是一起來的,當然要一起回。不將貴主好生送回去,小王怎麼與皇祖母交代。再說,一會兒阿寶醒來,見不著你又該鬧了。」李宏莞爾,示意兩名隨侍挑簾,扶墨鸞上早已備下的步輦。

  他笑得溫文平易,墨鸞看在眼中,一時感慨難名,一時卻又黯然神傷。

  啊,此時此地,偏偏是他,不是他……

  三一、謀生變

  她早已在心底種下一株瘋長的藤蔓,每一寸蔓延都是刺血,甜蜜而疼痛。

  那益州通江縣一望千頃的田地幾近荒涼,走過田埂阡陌,村落整潔而疏離,幾無人煙,十分蕭索單薄。

  村口一張胡床斜橫,格外古怪顯眼。上頭歪歪斜斜坐著個青衣女子,似二十上下的年紀,掌中一雙彎刀如月,正把玩得滴溜溜轉。

  「哪一位是神都來的裴使君?」她吊著眼角睨看來者。

  裴遠牽韁的手緊了一下,望那女子片刻,正要開口應話,不防身旁之人卻搶先一步。

  「叫你們當家的出來說話。」殷孝劍眉緊鎖。

  「當家的?我就是當家的。」那女子聞聲一笑,隨手拋了拋掌中刀,在半空裡耀出道銀光。

  瞬間,殷孝虎目微閃,映出一絲詫異。一旁的裴遠瞧在眼底,卻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通江縣饑民鬧事,打傷了押糧賑災的戶部侍郎鄭彬,搶了二千石糧揚長而去。據軍卒報,為首的是個叫張大的匪人,並非本地人士,數月前到了益州,與州府衙相對抗已不是一兩回了。

  能如此神速地奪取二千石糧,絕非尋常災民。便是草莽劫鏢,也未必能有這樣的身手。這張大究竟何許人?

  裴遠深感此事蹊蹺,恐怕與道中高人脫不了干係,急欲尋回賑糧,又恐出動州兵惹惱了江湖遊俠們,激起民變更是大大不妥。細細思度之下,便決定親往拜會一拜這位厲害的張大。正要成行時,恰逢殷孝回來,便一同前往。然而,萬萬不曾想到,見著的,卻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子。

  裴遠苦笑,「張家姑娘,你這又是為的哪般?張老前輩近來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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