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七〇


  「哥!」不能自抑,墨鸞哭喊出聲來,下意識想追去,卻無力跌跪在地。

  一地殘紅,漫天都是坍塌的悲鳴。

  那之後,她再不能見父親。她不知太后將父親弄去了哪裡,她只感到蒼白的無助,兩手空空。

  藺姜執意往西北涼州從軍戍邊,太后與藺謙,都沒有攔他,右禁衛軍將軍之職順理成章地落在白弈的堂弟白崇儉身上。

  臨行時,他終於來與墨鸞告別。

  他取出那支碧玉簪,斷碎玉簪早已用雕鏤金箔鑲好,別有精緻。「阿娘留下的,你好好戴著。」他將簪子插在她髻上,萬般惆悵,「你再喊我一聲哥吧。」

  「哥……」墨鸞低下頭去,不願臨別還要給他看見淚顏。

  「讓善博帶你離開這兒吧。將你的心裡話都告訴他,我不信他忍心不顧。」藺薑歎息,「我真弄不懂你們。」

  墨鸞聞之,不禁啞然苦笑,便是她自己也不能懂得,這究竟,都是為的什麼?

  正值三九,神都連降三日大雪,欽天監奏為瑞雪之吉。但上自皇帝下至群臣,每一人都心知肚明。天寒地凍,中南部濕冷愈加難耐,賑災的冬糧卻依然征不動,地方上紛紛有奏報來,災民鬧事,民變不斷。國難天災,又有何吉可言。

  齊王李元當日于那胡姬酒肆驚嚇中應承借糧,回了齊王府便翻臉不認,稱病閉門,高掛謝客。李裕恨得牙癢,也是無計可施。

  李裕變賣了魏王府上的駿馬、金器,王妃胡海瀾將娘家陪嫁的一支金翠屏也捐了出來,向神都富商尋價,明言所得錢財用以換購賑災糧,不願借糧者可與魏王府「賣糧賑災」。如此高調散盡家資救民于水火的義舉,一時被廣傳為佳話,人人都稱道魏王殿下宅心仁厚。

  然而,當真敢與魏王「賣糧」者,卻沒有一個。縱李裕坐守金山,其實連一粒穀子也買不到手。

  朝中卻漸漸有了非議之聲,責李裕無能失職,奏請皇帝換將再征糧,保舉吳王者不止一二。

  毫無疑問,此時的齊王李元,已不是不願借糧,而只是單純地,不願借給李裕。背後諸多種種,又怎為外人道。

  皇帝猶豫再三,終於將李宏召至兩儀殿問話。

  未料李宏抵死拒絕,口稱無德無能,不能擔承如此重責。

  但太后直接降下懿旨,魏王裕督辦征糧辛勞,責成吳王宏從旁協助,喧賓奪主之意,已不言而喻。

  李裕本已著急上火,再驚聞此訊,認定了李宏從中作梗,盛怒之下沖上武德殿,撂下玉帶問李宏討糧。

  「三哥若是要這功業、美名,說便是了,做弟弟的有什麼不能讓?不必仗著皇祖母耍這等心機!再這麼耽擱下去,枉死的可都是無辜黎民!」

  面對手足責難,李宏苦笑,「旁人也就罷了,莫非四郎你也要疑我?我六歲喪母,貴妃主養我,自幼與你在昭陽殿一處長大,三哥難道會害你麼。」

  李裕聞之,只是不信。

  李宏看著弟弟,長歎低語道:「四郎,咱們該齊心才是。你我相爭,倒叫什麼人得了好處去?」

  「喲,敢情是東邊兒唱的好戲了?」李裕戲謔嘲諷。

  「四郎!」李宏情急,恨道,「你怎麼就不明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我李氏自高祖、太宗打得天下至今,只要咱們兄弟同心協力,那根基豈是幾個豎子所能撼動的?可若是咱們自己先殺伐起來,這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麼?」

  「親者?仇者?」李裕冷哼。一瞬,他眸中躥出陰鬱烈火來,冰冷而尖銳,「我說個有趣兒的,不知三哥可要聽?」他睨著李宏,揚眉,笑道,「阿棠嫁我這麼些年了,緣何遲遲無子?」

  「四郎!」李宏眉心一擰,要喝止他。

  李裕卻似從不曾聽見,兀自笑道:「你可知道阿棠有幾次險些就沒了?」他分明是在笑著,卻笑得何其冷冽。那笑容,竟若毒劍。

  只一瞬,李宏眼底澱出玄色來,盯著李裕靜看半晌,壓沉了嗓音,「你沒資格這麼跟我說話。」

  一句「資格」令李裕怔了一瞬,旋即笑意愈冷,「不是你,就是李晗!否則我還可能礙著誰的道?我還有什麼親者?」

  「李裕!」李宏大怒,揚起一巴掌就要打,卻終還是懸在了半路,狠狠垂了下去。

  殿中,頓時成僵。

  忽然,一名侍人慌忙奔上殿前報道:「二位殿下,宮外有人來信,說……說魏王妃打了竇大將軍,奪了兵符,從右武衛軍營領了兵,打上齊王府搶糧去了……」

  李裕當即一驚,再顧不得旁的,急急便要走。

  「四郎不能去!」李宏一把將之拽住,急道,「你還看不明白?弟妹一個婦道人家,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做下這等事?分明是有人刻意挑撥,叫咱們自家人互相爭鬥!你還要自送上門去?」

  「我不去,阿棠怎麼辦?」李裕扭頭盯著李宏,末了,卻終於顯出疲憊來,「三哥,你從小就比我聰明,每次我闖禍,你都能替我圓,連母妃都向著你,我也認了。但是現在……現在我不想想那麼多,我累。」言罷,他狠狠拽開李宏,大步而去。

  李宏眼睜睜看著他走了,只得令人即刻去請竇寬,但那宮人得令不到一炷香工夫便折了回來,說宮外來訊,竇大將軍受辱震怒,已領著人與魏王妃對上了。

  聞此訊,李宏一顆心已沉至淵底,再不能靜坐旁觀,徑直前往慶慈殿請見太后。

  他跪在慶慈殿上,問:「孫兒不明白,為何皇祖母任憑勢態發展至今日這境地。還請皇祖母明示。」

  太后鳳目微闔,伸手攏著爐火,淺笑,「你懂的。你說來給阿婆聽才是。」

  李宏皺眉,兀自垂首不語。

  等了許久聽不見語聲,太后這才睜開眼,看了看李宏,又道:「說罷。」

  李宏無奈,低聲道:「皇祖母可是要說——物極必反。」

  太后唇角溢出笑意來,「阿,皇祖母還有四個字要教給你。」她意味深長地望著李宏,靜了片刻,才緩緩道,「棄車保帥。」她站起身來,步下玉階,徑至李宏跟前,一手撫在李宏肩頭,喚道,「來啊,右武衛軍嘩變,大將軍竇寬謀逆犯上,我要去兩儀殿,面聖。」

  話音未落,李宏下意識閉了眼,只聽見心底有什麼東西,哢的一聲裂響……

  臘月裡寒風呼嘯,偌大一個帝都,裡坊街道上竟沒半個人敢出來,只聽得寒鴉聲斷。

  齊王屯所前已是兵戈相見之勢。魏王妃胡海瀾勁裝騎服跨一匹高頭白馬,英姿颯爽宛若天將神女。「當日六叔公說這屯所中連一粒存糧也沒有了,倘若還能搜得出,搜出多少捐多少。眼下這麼多白花花的糧食就擱在眼前,不是我要為難他老人家,實在是關於民生。」她看一眼諸將士,傲然高聲道,「眾位弟兄也都有父母妻子在家,將心比心,誰若還要說這糧今日不該拿的,即刻出列回你們竇大將軍那邊去,但若留下的,咱們誰也不為難誰,取了賑糧便走。」

  將心比心,不過四字,卻重有千斤,一時,這邊鴉雀無聲,竇寬那邊卻起了竊竊非議。

  竇寬還正在氣頭上,眼見麾下將士動搖,愈發怒不可遏。起先,胡海瀾到了右武衛軍大帳,他還正出奇她來做什麼,萬萬想不到這女子竟是來奪兵搶糧的!想他堂堂大將軍,竟被個婦人抽了鞭子奪了兵符帶走了半營人馬,如此奇恥大辱,他怎能咽得下?若是再讓胡海瀾將糧搶了去,怕是全天下都要譏笑他,更要譏笑李宏。

  「王妃要糧,那是魏王府與齊王府上的事,我只管我右武衛軍中事宜。沖營轅,奪將符,欺主帥,若以軍法論處,王妃可知是怎麼個死法?」竇寬沉著臉,手按腰間佩劍,怒氣畢現。

  「原來大將軍惱的是這個。」胡海瀾一笑,「待辦妥了賑糧,我自然來向大將軍負荊請罪。我這一條命也不急著要,貽誤賑災,可是要黎民蒼生的命麼?」說到末一句,她忽然淩厲起來。

  到底是將門虎女,竇寬被她嗆得一窒,卻也忍不住讚歎這女子好膽魄好氣勢。但他已決意,今日必不能叫胡海瀾得手,正要發話,不料,卻有人搶先一步高叫道:「魏王妃擾亂軍法,侮辱大將軍,分明是不將咱們右武衛軍瞧在眼裡!天家自恃至此,咱們卻還替他們賣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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