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四三


  白弈道:「兒子跟著爺娘多盡兩日孝道不好麼?」

  白尚道:「你要盡孝,不若早些與公主生個孩子。咱們白家也就只有你了。」

  父親提起婉儀,又說這個。白弈心中陡然一煩,不禁冷笑,「不是還有一個麼?還是我忘了你根本不在乎?」

  刹那,白尚手中筆一頓,僵了許久,緩緩擱在硯臺旁。他抬頭看了一眼靠在門畔的兒子,靜道:「多少年了,這一口氣,你還打算賭到何時?」

  白弈卻微笑,「兒子不敢與阿爺賭氣。但——」他眸色陡然鋒利,冷道,「阿爺如何做事不代表我也必須這麼做,我有我的步調,阿爺能否不要橫加干涉?」

  他暗指的,自是眼前,婉儀將阿鸞推進宮中,父親明知此事,卻故意下令將他蒙在鼓裡。他自然知道,父親此舉,一來是想反將太后一軍,阿鸞是姜宓公主的女兒,容貌上與姜宓公主七八成相似,擺在內廷,刺的是太后的心頭肉,何況線的另一端總還握在白氏掌中,這人質究竟是誰的,尚難定奪;再來,父親是怕他與阿鸞相處得久了,愈發難分難舍,故而有意將阿鸞推開去的。若置身事外,他亦不能否認父親走了一步好棋,但這一步,卻要叫阿鸞多吃多少苦頭。他心中窩火,故而說話帶刺,畢竟是親父子倆,比之外人,更無顧忌。

  白尚聞言,搖頭苦笑,「我還真希望你什麼都不用我管了。」他重新執筆,又埋頭去寫那一幅字,一面無奈歎道,「你這個脾性,二十幾年都擰不過來。」

  你倒說說要將我擰成什麼模樣才順心滿意?白弈心中愈發潮冷,正欲開口,忽聽屋外園中一陣人聲。他立時警醒收斂,連神情也變了,眨眼便是和煦笑容。果然,不到半刻,便瞧見漢王李乾風風火火跑近前來。

  「表哥!表哥!」李乾還未進門,人已先喊了起來。剛踏進半步,瞧見白尚,嚇了一跳,忙行禮,「姨丈好。怎麼……怎麼姨丈沒上職去……」

  白尚和藹笑應,「聖上英明,天下太平,老臣樂得賦閑,寫寫字畫。殿下急匆匆來,可是有事?」

  「唔……」李乾遲疑片刻,支吾道,「其實也沒什麼,恰巧有空,來看看姨丈和表哥。」

  白尚也不追究,只叫白弈陪李乾庭院中四下走走。白弈會意,立刻便領李乾走出院中去。

  才一走遠,李乾一把拽住白弈道:「表哥你可不義氣!你明知道……還——」他打啞謎一般,話說了半截,氣鼓鼓地望著白弈。

  白弈見狀笑歎,「大王玩夠了早些收心吧,你這樣,德妃主可——」

  「我可不是鬧著玩的。」李乾打斷他,一雙眼一本正經,烏黑明亮,「我來就是想找你說這個,你跟姨母說說吧,別和我母妃攪和在一起瞎操心了。」提及自己的母親,他忽然又負氣起來。

  「好。」白弈微笑,「但你得多替我照顧些阿鸞。內廷重地,不是我這種外臣隨意進出的。」

  「呃,你們先把她弄進去,害我出一身冷汗,現在又要我照看她……我怎麼覺得虧了呢。」李乾單手托腮,擰眉思道,「不行,再加個條件——表哥,你應承我,可不能欺負我十二妹呢。」說著,他咧嘴笑起來,單純而輕快。

  怕是要求她別「欺負」我才好。白弈心中冷道,面上卻依舊笑得和暖,應道:「我怎會欺負貴主?」

  「那怎麼沒見你帶她回來?」李乾忽然問,「你把她一個人丟在鳳陽?」

  瞬間,白弈眸光陡寒,他不動聲色,微靜半刻,道:「她過兩日就回了。路途辛勞,不想要她跟著趕路。」

  「那好,成交。」李乾握拳捶在另一手掌心,展眉開懷,「事兒說完了,我可就先走了。」他擺擺手,轉身便走,儼然急不可耐。

  白弈靜看他一溜煙跑了,也不挽留,只是心中暗自斟酌。這小親王如此個性,自是打小給寵出來的。李乾大概從沒什麼身為皇子親王的自覺,更不談皇權大寶,只是,旁人未必也會同他一樣。無論是德妃,還是父親,甚至其他皇子朝臣們。他喚來家將艮乙,問道:「查出端倪了麼?那個姓陸的樂伎。」

  艮乙道:「光化二年那件舊案,公子還記得麼。據傳說,當時樂府司令丞陸之妻正身懷有孕,臨刑前難產,母子皆死在大牢裡了。」他頓了一頓,又接道,「陸的妻子是個藍眼睛的胡姬。」

  白弈略一驚,當即令道:「你快去跟緊了漢王殿下,但有異動,立刻回報。」

  艮乙領命,即刻追著李乾而去,轉眼消逝無蹤。

  穿過朱雀大街,樓閣漸漸秀氣起來,不再是達官顯貴們的高門深宅。

  李乾喊了駕車僕人在一家大院落前停下,才下車,已聽得院內聲聲唱婉。他不自禁地微笑,兩三步跨進門去,入了院,反而愈走愈緩。

  院中水榭裡,一襲綠衣水袖的女子腰柔如柳,婀娜而唱:

  「西風常烈水常東。歎匆匆。憶華榮。又念當年,獨有舊情衷。玉殿金陵應猶在,殘山裡,朱樓夢,曲已終。

  「看此間興亡種種,亂紛紛,還冗冗。誰堪與共?望江水,碧流如洪。白浪淘沙,暗湧卷重重。何處風流仍醉臥?蒼苔冷,瓦堆寒,盡成空。」

  她唱得淒涼婉轉,聲聲慢裡又有激烈隱埋,水袖舞得獵獵。

  李乾從旁聽著看著,暗自吃驚。

  忽然,一道青光襲來。他下意識閃避,伸手去擋,卻是那一隻綠袖,鞭子般抽在掌心,宛如靈蛇。

  「譽娘!」掌心疼痛,他嚇了一跳,忙大聲喚道。

  那女子回身看見李乾,拂手收了綢袖,眉眼漸漸柔和下來,「大王來了。」她垂下雙眼,柔聲應時,睫毛輕顫。

  李乾上前一把拉住她,小心問道:「譽娘,你怎麼了?」

  「大王,祥譽沒事。」那女子輕輕搖頭。

  李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信她無恙,才又笑道:「今兒個早晨,母妃又把我拎去相親啦。這回是姨母家的表妹。」他拉著祥譽,就在水榭裡坐下。

  祥譽輕聲問:「大王……答應了麼?」

  「怎麼可能!」李乾大聲抗議,「再說人家也不想跟我呀。」

  祥譽眸光閃爍,又問:「那位娘子……漂亮麼?」

  李乾不假思索地道:「漂亮,比從前見過的都漂亮。」

  祥譽聞言,神色一黯,低著頭,卻聽李乾道:「但是沒你漂亮。」

  李乾望進祥譽眼底,癡癡喃道:「我總覺得,你的眼睛像是藍色的,像海。我從沒見過誰像你這樣。」他握住她的手道,「皇祖母的千秋眼看快到了,皇祖母最愛聽唱詞曲調,樂府司與內教坊是一定要興辦的。我想辦法帶你進去,只要皇祖母喜歡你,別的什麼都好說。」

  他說得篤定,祥譽靜望著他,半晌,忽然問:「殿下,若是祥譽做得不好,太后……不喜歡呢?」

  李乾一怔,旋即道:「不會的。」

  祥譽道:「如果我惹太后生氣了,她……她非但不喜歡我,還要殺我……怎麼辦?」

  「怎麼可能呢。」李乾哭笑不得,「你別亂想。」

  「我是說如果呢?」祥譽堅持道。

  「那……」李乾語塞半晌,「那我就帶你逃走。」

  祥譽雙眼一亮,旋即卻又暗下來,「大王捨得麼?你的父皇、母妃,還有這一擲千金的榮華富貴。」

  「我捨不得父皇和母妃,但是——」李乾看著祥譽,歎道,「我也捨不得你。父皇有那麼多兒女,母妃貴為德妃,沒有了我,總還能過。但你……所以我還是會帶你逃走的,可是——」他拉住祥譽道,「你也要答應我,為了咱們倆,你別惹皇祖母生氣,好麼?」

  祥譽沉默良久,眸光漸虛,「殿下……」她終於下定什麼決心一般,開口似想說些什麼。

  忽然,一個人影急匆匆奔來,近看卻是李乾跟前駕車的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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