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四二


  忽然,太后眼神一震,緊緊落在墨鸞髻上那一支青翠碧玉簪上,朱唇戰抖,張口似想問些什麼。

  謝夫人卻適時笑道:「這丫頭出生時讓仙家算過一卦,說她及笄前不可現世,否則便有大凶之災禍及旁人,故而一直養在鳳陽,不敢讓她出來害人。太后殿下的恩典,貴主的仁心美意,只怕這沒見過世面的丫頭福薄,承不起。」

  太后靜了一瞬,唇角微揚,「你們白家的女兒還有什麼承不起的。又是德妃的親外甥女兒。」說著,她便向德妃道,「德妃,你覺得如何?」

  德妃優雅應道:「我倒是喜歡得緊,何況還是親上作親。可說到底,怕是還要等九郎自己定奪的。母后是看著九郎長大的,這孩子倔得跟牛一樣。」

  她們是在謀劃漢王乾的婚事。漢王李乾乃今上幼子,年方十七,迄今尚未婚配。

  墨鸞心驚,不由得想起白弈,頓時,心顫成哀。

  她正神思恍惚,猛然,卻聽殿外笑聲爽朗,「皇祖母,看孫兒給您帶了什麼來?」一個玉帶金冠的俊秀少年三兩步沖進殿來,一手挽著張弓,另一手還拎著三隻肥壯的野兔,笑嘻嘻地道,「孫兒知道皇祖母喜歡燉兔肉,特意親手獵了。瞧,這還活蹦著呢!」好似印證,那幾隻野兔無聲地蹬著腿,儼然一副待烹的慘相。

  「九郎,」德妃擰眉嗔道,「像什麼話,這樣就闖進來,多大的人了。」

  原來他便是漢王李乾。墨鸞聞聲,下意識向後縮了一縮。

  李乾聽了母親的斥責,頑皮地吐了吐舌頭,連忙將長弓野兔都交給宮人撤下,規規矩矩向太后、皇后行了禮,又拜見過母親,而後,抬頭燦爛一笑。

  太后用下巴指了指墨鸞,對漢王乾道:「這是你姨母家的表妹,今日起便留在內廷陪我,你也去認一認。」

  墨鸞忙福身施禮道:「見過漢王殿下。」

  李乾對謝夫人笑道:「姨母,這樣好的表妹怎麼我從沒見過,也未曾聽姨母提起呢。」

  他倒似一副熱絡模樣。墨鸞心中一寂,忍不住又往後縮了半寸。

  太后見狀微笑,緩道:「小九,太液池上的荷花開得盛了,你同文安一起去,給皇祖母尋兩朵細嫩的回來插髻。」

  李乾乖巧應聲,便喊墨鸞同去。

  墨鸞尚自踟躕,卻見謝夫人微微蹙眉,沖她點頭,瞬息無奈,卻也只能躬身告退,隨了李乾出殿去。

  未曾想,才出慶慈殿,那漢王李乾卻忽然刷地變了一張臉,人也一下彈開三丈遠,「貴主莫怪小王出言不遜,即便你有母妃和姨母撐腰,我也不會娶你的。」他板起臉來,一本正經的模樣。

  墨鸞略微一愣,旋即反而微笑起來。

  見她忽然笑了,李乾一時驚詫,盯著她看了半晌,悶聲道:「我雖無心叫你難堪,但你也不必這樣吧。其實不做這個漢王妃是好事兒,你何必如此難過。」

  「大王何以覺得兒家是難過?」墨鸞奇道。

  李乾嘀咕道:「在你之前已經有好幾個啦,但她們好歹都還會哭呢。你卻還笑,我怕你是給氣糊塗啦!」

  他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墨鸞見了愈發失笑,「大王盡可放心。」她略理披帛,輕道,「大王不願娶,兒亦不願嫁,故而開懷罷了。」

  李乾呆了半晌,忽然醒過神來,「那可好極!」他拍手樂了,「那我便走了。回頭你告訴姨母你不嫁,姨母肯定捨不得逼你。」說完,他竟真個轉身就跑。

  墨鸞被他留在原地,忽然孤身一人,驚異萬分。

  這算是遇著了貴人,還是遇著了一個怪人?她不由得苦笑,一時竟有些無措。偌大的皇宮,人生地不熟,又不好立刻獨自返回慶慈殿。她靜了一會兒,想起臨行太后吩咐是要去太液池折兩朵新荷,想來只是個幌子,成心編派她與漢王同去。但無論如何,她便去尋來,總有藉口交差。

  她如是想著,獨自一人往太液池畔走去。

  太液池波瀾不驚,間或有燕兒攬徐風掠過,扯動楊柳一片。湖風微熏,拂動她縷縷額發。不似鳳鳴湖的秀麗,卻多了幾許大氣天成。

  她不由得在湖畔站下來,不忍又想起皖州種種,鳳鳴湖畔,春風和煦。她想起白弈,想起離別前刻,她在車輦上回首,穿過宏偉雄壯的永安門,看見他佇立的身影越來越小。他臉上的表情模糊又清晰,她真恨不能跳下車去。

  宮牆深深,一朝進來,也不知幾時再能出去。

  白弈對她說,此行太后召她入宮,一則是為試探白氏,旨在投石問路,要看白氏是否還聽命于皇族,另一則,卻是要將她禁為質子。

  「我會安排人照應你,你千萬諸事小心,只需忍耐一陣,我很快便設法接你回來。」抱別時,他如是在她耳畔低語。

  想起這溫柔許諾,她輕歎一聲,略略心定。

  湖上新荷醉臥,遠望,靜如處子,美不勝收。只是,遠得不可觸及。

  她立在湖畔,望著那清荷,怔怔出神。

  忽然,有風拂面。她下意識微微闔目,抬手輕掩眉側,再睜眼時,卻險些呼出聲來。

  面前,兩株嬌嫩荷花,還掛著水珠,陽光下晶瑩潤澤。

  她驚得後退兩步,卻見一個瘦削男子站在面前,黑衣烏髮,一雙眼明若星辰,手上拿的,正是那兩株出露新荷。

  卻也只得見那一雙眼。

  他戴一張漆黑面具,樣貌不明。

  驚愕之下,不由得呆了,怔怔中,那人將兩株荷花交與她,又在她掌心寫下一個「白」字。

  莫非,是哥哥手下之人……

  墨鸞又是一驚,反而定下心來,靜了一瞬,柔聲問道:「多謝大哥。敢問——」

  她尚未說完,那黑衣男子已應道:「屬下艮戊。」

  艮戊。這樣的名字,大抵也只是個代號吧,墨鸞微歎。她隱約知道,白弈身旁有那麼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家將,身手非凡,輕易不示人,便像暗夜中的影子一般。可如今,白弈卻派了如此親信來照應她。她心中一暖,眼眶不由得略有些潮。

  「小娘子拿著這個。」艮戊將一枚玉雕戒指遞給墨鸞,道,「這戒指是下過蠱的,但凡小娘子用得著屬下,只需吹這枚戒指,旁人都不能聽見,但屬下定會立刻趕來。」

  那戒指很細,雕工極精,墨鸞將之托在掌心端詳片刻,微微驚異。方想細問,抬頭時,卻見艮戊已沒了蹤跡。他便像是氤氳霧散了一般,一如他出現。

  墨鸞驚訝萬分,下意識四下追尋,只是再瞧不見艮戊半分身影,卻見不遠處一個月黃半臂石榴紅裙的女官領著一名小宮女款款而來,不多時已到了面前。

  「貴主,」那女官福身禮道,「太后請貴主回去。」

  墨鸞忙還禮笑道:「有勞姑姑了。請問姑姑怎麼稱呼?」

  那女官道:「妾身姓傅,貴主喊我芸娘便是。」

  墨鸞暗自仔細打量這女官服制符令,認出她正是方才入宮時司職接引的尚宮,忙道:「原來是傅尚宮。我不識禮數,叫尚宮見笑。」

  傅芸娘略打量了她片刻,也沒有再客套,反而問道:「貴主方才……可是與什麼人在說話麼?」

  「沒……沒有……」墨鸞心尖一抖,「或許是……我方才見湖邊的燕子可愛,與它們說話呢。」她本想推辭許是傅芸娘看錯,轉念卻又覺得似乎不敬,匆忙改了口。

  傅芸娘微微一笑,不再多說旁的,只領了墨鸞回慶慈殿去不提。

  從今往後,萬事如履薄冰,步步為營……

  皇城外,神都裡,白府上。

  白弈正輕靠在書齋門旁,裡頭案前,大司馬白尚正埋頭寫著什麼,頭也不抬,問道:「你怎麼還不回鳳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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