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二


  墨鸞道:「倘若缺的不是米糧而是鹽呢?依君之見,一日無鹽當如何?一月無鹽又當如何?」

  她這樣問,盧杞不免狐疑。莫非這小姑娘是來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可這未免也太古怪了。盧杞回避道:「盧某販鹽出身,缺什麼也不會缺鹽吃,故不敢妄言。」

  不想,墨鸞卻微微一笑,「兒家也沒嘗試過。」她看了看盧杞,靜了一刻,接著又道,「兒家猜想盧君大概也未嘗過,所以特邀君前來同試。」

  前來同試?盧杞稍微將這四個字揣摩一番,忽然呆住。她說「前來同試」什麼意思?

  莫非她將自己找來,是為了讓自己過沒鹽吃的日子?一天,還是一個月?或者乾脆讓他渾身無力癱在地上求饒為止?

  盧杞忽然覺得可笑,卻又覺得莫名可怕,這未免也太奇怪了!他設想過種種可能,卻沒想過要跟一個小姑娘比試不吃鹽!他憑什麼要答應?

  盧杞乾笑兩聲,「小娘子說笑的吧?」

  墨鸞卻道:「當然不是說笑。不知道人沒鹽吃時會做出什麼事來,自然也就不會知道若是斷了鹽,百姓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但如今皖州鹽市全在盧君的掌中。」

  盧杞笑道:「小娘子這話什麼意思?」

  墨鸞道:「怕盧君斷了皖州百姓的鹽。」

  她答得如此乾脆,盧杞竟一時失語。她毫不掩飾地將弱點暴露在外,反而令人困惑不解,竟至一步步被她帶著走了,並且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如今他必須作出回答,斷鹽這種事,他到底會做,還是不會做。他尷尬地笑起來,「小娘子過慮了,律法森嚴,盧某還是知道的。」囤積居奇,坐地起價,擾亂行市,這可是大罪,輕則罰抄,重則殺頭。即便他真要那樣做,也斷不會讓人拿住他的把柄。

  墨鸞聞之卻微笑,從袖中抽出一張早已擬定的契約,「既然如此,便請盧君簽字畫押吧。」

  盧杞大驚,萬萬沒有想到這小姑娘竟忽然拿出這麼個殺手鐧,頓時滿身冷汗,旋即卻陰冷起來:這小姑娘莫非瞧他不起,竟敢公然算計作弄於他?莫說是她,便是她大哥白弈親自來,也未必敢如此行事。既然她不給他留路,他又何必同她客氣?他不禁冷笑道:「契約文書可不是同什麼人都能簽的。斗膽不敬一句,小娘子空口無憑,怎麼能讓盧某相信小娘子就是侯府貴人?除非小娘子拿得出身份文牒來。」

  墨鸞靜默片刻,緩緩道:「盧君信我便是信,不信我,即便看了文牒,也能說是偽造,又有什麼意思?信不信在君,是不是在我。若我是,祈佑黎民;若我不是,祈佑盧君。」

  盧杞聞之一震,旋即大笑:她竟這樣威脅他!但她說得一點也不錯,若她真不是白氏娘子,他便喪失了可以挾持威脅的籌碼,她是冒牌貨,他反而更危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小姑娘著實不簡單,的確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兒。盧杞笑道:「小娘子很會說話,但小娘子認為盧某會簽麼?」說話時,左手五指微縮,已扣住腕上纏著的箭筒,五根漆黑暗箭直指著墨鸞胸口。

  靜姝眼尖瞧見,當下喝道:「盧杞,你可想清楚了,你以為侯府上能讓人動小娘子一根頭髮麼?」

  盧杞笑道:「盧某來前早已料定必有埋伏,但你們憑什麼以為盧某不敢玉石俱焚?盧氏商社上下早已得令,只要過了今日盧某還未回去,便會立刻切斷皖州全境供給。盧某倒不覺得虧本,端看貴府作何打算。」

  花影微亂,林間小閣瞬間已是一片肅殺之氣。

  墨鸞靜靜地看著盧杞,手心後背全是冷汗。雖說她知道葉先生一定會帶領人馬埋伏在苑外,但她依然是心中沒底,難免心怯。

  臨行前,葉先生旁的什麼也沒多和她說,只給了她這樣一紙文書,囑她想辦法讓盧杞簽了便是。她想盡辦法引盧杞來簽,卻並不知自己所做的是對還是錯,心中早已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卻又不得不強作鎮定,唯恐怯意洩露,令盧杞生疑。

  直至此時此刻,她看見了盧杞手中的冰冷暗箭。

  她是真的害怕,她不是英雄,只是個普通小女子,怎麼不怕?她感覺到自己在戰抖,只覺得已到極限,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全心酸軟,禁不住想起白弈。若是哥哥在……若是他能來救她……她眼眶一脹,險些落下淚來。但她急忙咬牙強忍了回去。怕又如何?心底有個聲音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就算害怕,你也必須撐過去!除此以外,無路可走!

  一騎千里,蹄踏塵風。白弈勒馬翻身。眼前便是把持著十三州鹽路的西川青鹽幫總堂所在,豐年莊。

  他早瞧見了鹽幫探子,也知道鹽幫必已有所準備,但他還是直截了當地明著去了。

  只為他此番是來商談條件,萬事只能以誠為先。和江湖好漢打交道,只有讓他們覺得心誠意正,才有說話餘地。故此,他親自縱良駒狂奔了一日一夜,趕來此地,定要與那青鹽幫幫主張百沙面談。

  西川青鹽幫把持鹽路多年,既是各大小鹽商背後的佛,也是他們道上的鬼。盧商所仰仗的也不過是有鹽幫撐台。

  只有打通此關節,才能斬斷盧商的後援,進而將之除根。江湖草莽慣以武犯禁,又勢力雄厚,不好應付,白弈原本並不想多與之打交道,故而也遲遲不願與盧商明著動刀子,但今時不比往昔,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白弈將馬在樹上拴了,一步踏上門前,朗聲叫道:「晚輩白弈拜莊,求見張老幫主。」

  話音未落,他的眼前忽然一閃,三道銀光若刀,挾寒氣疾馳而來。白弈心下一緊,一抹手掌,便已多出一柄長劍,側身執劍一旋,只聽噌噌噌三聲,那撲面暗器已被他隔開,散落一地,竟只是三把白若細雪的精鹽!

  「好俊的功夫!」白弈輕笑讚歎。

  莊中卻有個女子哼了一聲,「算你運氣好躲過,放下兵刃,進來!」

  白弈暗自略驚,聽聞張百沙有個厲害的閨女,想必就是她了。這位張大姑娘的潑辣聞名天下,十四五歲跟著張百沙出鹽道,便殺過劫匪,砍起人來如切瓜剁肉,從不手軟,張大姑娘的名號,即便白弈並非江湖中人,也早有耳聞。他卸下手中的劍,不動聲色地進了莊子,心想這張大姑娘必不能如此輕易地放他進門,故而多留心提防著。

  果然,他剛跨進門檻,甫一落步,刹那之間,只覺足底鬆軟。陷阱!白弈當下提氣縱身,如驚鴻拔雲躍起,在門柱上借力一踏,向前飛閃開去。但聽轟隆一聲響,地面上立時現出一個大坑來。

  白弈足未點地,猛然,已有數道銀光從地面凹坑射出,直撲過來。白弈當空裡運氣旋身閃避,只覺寒氣擦身而過。定睛看時,那幾顆雪團般的鹽巴落在地上,竟砸出大大小小數個坑來!白弈又暗吃一驚,冷汗已上來了。

  他這才落回地面,正想上前,忽覺周身一涼,院落兩側竟有無數銀白飛射而來,似暴雪撲面。

  白弈眼疾手快,飛身閃上樹梢,踏著兩側桐樹一路閃避,直到了盡頭,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正堂的門前。拂袖回身,卻見來路一片雪白,竟似鵝毛白雪。

  好周密的連環機關!白弈心頭大震,禁不住呵出一口冷氣來,看來今日此行怕是很不好應付了。

  他凝神靜觀八方,正尋思著後策,忽然,一抹青色闖入眼簾,隨之而來一聲嬌喝。

  只見一個青衣少女撲上來,手持一柄彎刀,上手便是上弦、縱、橫三段斬,其辛辣狠毒可見一斑!

  白弈此時赤手空拳,閃身連連避開她兩刀,看准她第三刀尚未使老,虛推兩掌,撥開刀風,空手便去奪她手中的白刃。

  然而,只在他將拍上那少女手腕的一瞬間,少女竟然猛地收回手去,卻有一條鎖鏈從她掌心射出,一頭連著刀柄,蛇身一擺,便要來纏白弈。

  原來她這彎刀是飛鏈刀,險些著了她的道!白弈又驚又歎,就勢翻腕,卻一探手,在刀光呼嘯中,既精又狠地握住了刀柄,陡然用力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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