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鼓朝凰 | 上頁 下頁
一一


  那飛翎信鴿見家主身旁有外人在,便只是在天上一圈圈繞著,而後輕輕落在附近一棵樹的頂端。

  婉儀眼尖,已瞧見了,她一下蹦起來,指著那飛翎道:「快看那只鴿子!」她回頭拉住白弈,「真美!我還沒見過能飛這麼高的鴿子呢,你幫我抓下來!」

  白弈道:「正是因為它飛得高才不該把它抓下來。貴主,若是抓下來關進籠子裡,它便不能飛了。」

  婉儀聞言默然,仍仰面望著那雪白的鴿子,眼中滿是不舍。

  白弈見狀,哄道:「貴主不是想出去玩麼,明日——」他本想說明日帶她出宮去玩,但尚未說完,卻被人打斷。

  「不過一隻鴿子,公主想要,抓下來便是了。」

  白弈聞聲看去,見一老婦人被數人前呼後擁著緩步走來,心中一震,忙躬身退在一旁,施禮拜一聲,「皇太后殿下安泰。」

  太后看白弈一眼,冷聲道:「貴主有令,要這只鴿子,還不去捉?」

  瞬間,白弈心底陡有寒氣騰起。他向來知道太后對白氏心存芥蒂,處處提防,自然也就看不慣他這個准孫女婿。

  這門皇親,是公主親開金口向聖上求的,諸王公要臣皆看在眼裡。若不答應,要麼便同白氏挑明瞭翻臉,要麼,落人話柄,說天家不敢將公主嫁入白氏。

  太后忌憚著父親手中的兵政實權,又不甘為人恥笑,即便不情不願,也不得不准允公主嫁給他。

  太后卻這樣對他說話,好似喝令奴僕。如此口氣,分明是在提醒他,或是刺探他,要看他白弈眼中還有沒有君臣的本分。

  刻意羞辱又怎樣?不過仗著太后身份居高臨下,誰又知道你還能在這位子上坐多久?白弈暗自冷笑,明面上不卑不亢應道:「貴主善良仁厚,怎麼會真要捉那只鴿子。」

  一句話,將鋒芒指向了婉儀。

  太后眉梢微挑,卻也不好翻臉,但面色顯然愈加不善,一言不發,當場僵持著。

  就在這節骨眼兒上,婉儀忽然道:「皇祖母,我不要那只鴿子啦,我和白郎鬧著玩呢。」

  「婉儀!」太后眸色一凜。

  婉儀卻甜甜一笑,「皇祖母,昨兒晚上天上的廣寒仙子給孫女兒托夢來了,說孫女兒的小兔其實是廣寒宮裡的玉兔臨凡,能招徠無疆福壽。孫女兒就想啊,應該把它獻給皇祖母才對,這才抱它出來,正準備找皇祖母去呢。可巧皇祖母來了,咱們帶小兔去曬太陽吧。」說著她便從白弈的懷裡抱過那只小兔,轉身蹭到太后身旁,連拖帶拽地,撒著嬌把太后拉走了。

  她其實知道,白弈一向順著她,為何獨獨不給她捉這只鴿子?她又不傻,怎會看不出他自有緣由。但她不想去問,反正總有一日他會告訴她的,她這樣堅信著。她偷偷地回頭看了白弈一眼,在心裡笑道,就偏讓他欠自己這個人情,日後變本加厲地討回好了。

  白弈靜靜地看著婉儀將太后拉走,唇角微揚起來。先生說得果然不錯,這個小公主是他的吉星,他如今確信,今後她能給他的,一定遠比一個駙馬之名要多得多。

  他反回去拜謁皇后與德妃,又同漢王辭別,一路出宮,直接回了白府,這才招呼那只飛翎。

  鴿子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見他伸手召喚,才輕巧地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從飛翎的腳上取下一個小小的竹筒,拆開看,一驚。

  信是方茹寫來的,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字面上用的也是白氏暗語,寥寥數語,他便明白了。他心驚的並非是鹽商作亂,而是葉先生竟然自作主張,一下便將阿鸞捅了出去。他也不擔心阿鸞安危,先生必會護阿鸞周全。他只是覺得分外不痛快,好似正站在岔路口時,忽然被人從身後猛推一把。更令他百般不爽的是,這一把卻還是他自幼敬服親信之人推的。就算自詡是為他好,那又如何?

  葉先生的書信還未到,姆姆的書信卻來了。看了姆姆的信,先生信的內容估摸著也差不多了。白弈的眸光漸漸沉下,且等著看葉先生的來信中究竟提不提這一件事,若是提了也就罷了,但若是不提……他的唇角忽然掛上一抹冷意,轉身招來兩名家將。提不提都要從長計議,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打通鹽路,斬斷盧商後援。

  六、露鋒芒

  就是怕,你也必須撐過去,除此以外,無路可走!

  鳳陽鳳鳴湖畔有個絕雅去處,叫梅苑。梅香幽影,蘭草芬芳,碧池漣漪,二十四孔白玉橋,愈是冷冬寒日,愈顯其境如仙。

  收到鳳陽侯白府請帖,相邀來這梅苑小敘,剛承襲了家業的鹽商盧杞左右思度,猶豫再三,終還是來了。雖說早有消息,白氏使君返京裡去了,但這請帖上卻明明落著白弈二字,又加蓋了侯府、軍政府兩重印信,若他置之不理,萬一是真,官家便能治他的不敬之罪。當初侯府來人相請,他回言非侯府嫡系不見,乃是吃准了使君不在鳳陽刻意推諉搪塞,可這白小侯行事向來善謀,年紀輕輕已是經營一大州的角色,誰又知他是不是真的殺來個回馬槍呢。

  踟躕再三,盧杞還是來了。只是來了這裡好一會兒,雖然風景無限好,卻沒瞧見使君。

  盧杞正疑惑著,忽見一駕小車徐徐馳來,勒馬停車時,先下來一個美貌小婢,正是白小侯身旁常跟著的侍婢靜姝。然而,那侍婢挑簾請下來的人,卻叫盧杞瞪大了眼,幾乎失聲。

  這是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梳著雙環,穿著月牙緞子小襖,衣褲是暖暖的嫩黃色,滾毛邊,配一雙鹿皮小靴,說不出的俏麗,眉眼更是好看得緊,貴氣逼人。

  盧杞不由愣住了,呆呆地盯著小姑娘看,靜姝喚了他幾聲,他也不應,直到他身旁同來的小廝喚他,他才猛地驚悟過來,頓時慌亂一番,心中愈加疑慮。不是說使君相邀麼,這小娘子是誰?

  墨鸞下得車來,一眼便看見盧杞,暗自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

  她本以為葉先生該會同她一起來,可先生卻說要督辦別的事,只讓她帶著靜姝去,又說人愈多,那盧杞反而愈會起疑。

  於是,她只好就這麼來了。

  那盧杞終於鎮定下來,嘿嘿冷笑兩聲,「不是使君相請麼?」

  拜帖上落下白弈名姓並加蓋兩重印信是葉先生力主,先生的意思是以白弈之名引蛇出洞。於此,墨鸞雖心有不安,卻也不得不承認,若不落白弈的名,盧杞大有藉口不認這個賬。但如今盧杞當面責難於她,依舊令她心生愧意,略一垂目,福身,溫柔中帶著歉意道:「家兄述職在京不能返還,兒家不得已代兄長前來,多有不周之處,兒家在此向公賠罪,還望盧君海涵。」

  她本是平常致歉,聽在盧杞耳中卻是分外驚駭,一時摸不清底細。

  他早做好了被扣留軟禁的打算,諸事巨細都做了安排,卻沒想到侯府來的竟是這麼個小姑娘。

  這小姑娘稱使君為「家兄」,自稱「代兄長前來」,莫非竟是侯府的小娘子?可鳳陽侯府幾時聽說過有位女公子了?不,侯門大家的閨秀養在深宅不為外人言道也合情理……然而若是侯府小娘子,又怎會只領一個車夫一個婢女,便親來赴約?可若真是故意假冒白氏女,必然會做足了排場來撐底氣,斷然不會這樣單薄……

  盧杞腦子裡轉了千百個來回,奈何怎樣也理不清個中虛實。他暗中仔細看那小姑娘乘坐的小車,頓時又驚起來。

  這車小巧精緻,掛著華美的車簾,製造車的木材是紫紅色的花櫚心,皆是隱紋,不靜不喧,粗略看去不易察覺,細看時才見其生動,華美實屬罕見。這樣精細的車障,淺淺滲出名木的幽香,該是專為女子所備。但花櫚木名貴,又以其心最佳,通體都用這花櫚心打造的輦車必定價值不菲,加上精良雕工,若僅是為了行一次騙,豈非太過?

  盧杞是個商人,這樣入不敷出的虧本買賣自然不在他的情理之中。他又仔細打量面前的小姑娘,雖說她年紀尚幼,但天庭飽滿,寬額廣儀,一雙眼睛尤其明亮,好似隱隱蘊藏著無限韌力,令人愈看愈不敢正視,這樣貴氣天成的面相!從商多年,上至達官下至黎民,盧杞見過無數,獨獨不曾見過她這樣的。她只需靜靜地往那兒一站,便將人鎮住了,似有靈氣圍繞。

  便是這樣一個小娘子,卻如此誠懇地向他福身致歉,尊稱盧君,自謙為兒家。士農工商,商列最末,即便是普通官家的女兒做到這樣也已是極致,何況她是白氏貴子!

  瞬間,盧杞的冷汗下來了,只想將起先那聲冷笑咽回去。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娘子客氣了,請上坐。」說著便將墨鸞讓進閣內去。

  墨鸞與盧杞面對面坐下,聽那盧杞道:「請問白小娘子約見盧某有何賜教?」她靜思片刻,方道:「盧君可曾見過饑荒災年?」

  盧杞怔了怔,「皖州境內不曾見過,行商途中倒有所聞。」

  墨鸞道:「聽聞饑民會殺人烹肉,甚至易子而食,可確有其事?」

  盧杞又一怔,點頭道:「聽說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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