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娘子(36)_安思源

三六

　　「展當家的，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既然把家業搬來揚州，就該遵守揚州的規矩，考慮到大家的利益。展家絲棧本來就生意好，這麼一來，如果我們不跟著降價，都會活活餓死的。」這回說話的是個年過四十的男人，語氣要比剛才那個年輕人謙遜不少。他所經營的絲棧是揚州一家老字號。三年前，老當家的死了，身為長子，他扛下了家業，卻應了那句古話，富不過三代。

　　「不好意思，我是商人，只注重自己的利益。至於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其他人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向老會長，在眼神攻勢之下，剛過古稀之年的老會長乾笑了兩聲，只好挺身上前，「越浩，別沒規矩，這裡很多都是你的前輩。你當日來揚州的時候，曾說過是來幫老朽的，怎麼淨添亂啊？」

　　「我記得……」越浩抿了抿唇，一臉無奈。當時他也不過就是一句戲言，這老傢伙竟一天到晚拿著這句話牽制他，「我說了幫你，就一定會幫。你不是說，這個絲商會是一盤散沙，形同於無，讓你覺得心有餘力不足了嗎？呵呵，你看他們現在多團結，自家門前雪都不去掃，只管他人瓦上霜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笨！那麼明顯的諷刺都聽不出來。越浩沒好氣橫了一眼大吼大叫的那個人，「如果你們覺得這樣下去會活活餓死，我不介意花點銀子幫你們渡過這一關，可代價是什麼，你們也應該很清楚。想要銀子的，可以來展府找我。」

　　周圍靜了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有些人原本猜到了展越浩降價的真正目的，可當他真這樣說出來了，還是不免驚訝。他想逐步吞併揚州的絲綢市場，這份野心，讓人膽寒。

　　「好了，都散了吧，你們不就是要一句話嗎？他也給你們了。」反倒是老會長很平靜，輕揮了下手，意在逐客，「越浩，留一留，我還有話想跟你說。」

　　人群漸漸散去，越浩靠坐在椅上，懶懶的，看向周叔的目光卻很淩厲。良久，他反而主動開口了，「周叔，是想勸我收斂嗎？」

　　「一家獨大會很慘，牢記石崇之鑒。你經商那麼多年，結的仇家還算少嗎？是忘了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嗎？」

　　「沒忘，就是因為記得太清楚。你放心，我會適可而止，不會影響揚州絲市。」

　　只一瞬間，展越浩就像變了個人，深邃的眼中浮出幾絲恨意。凝視了他片刻，周叔轉過頭，歎了聲，「該放的還是放下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在揚州安了家，又娶到了她，何必執著。」

　　「呵呵，周叔，你最近是不是時常和智元大師論禪，怎麼說話越來越像他了？」

　　「是呀，大師說，在你死之前，千萬不要告訴你他的下落。」周叔想到了大師說這話時的表情，不禁覺得心酸，做大師做到這份兒上，也真不容易啊。

　　「還用說，不就是去偷偷看師太了嗎。難怪大師喜歡和你聊天，老來念舊情，周叔也是同道中人啊。」

　　「……」周叔垂下頭，對於大師百口莫辯的無奈，終於感同身受了。

　　傍晚時分，展府的飯廳比往日冷清了一些。越浩留在周叔那用晚膳，盛雅便藉口身子微恙沒出現，吳越又不知去了哪裡做善事，東叔去接小弟了。偌大的飯廳，只有方明婕姐弟倆。

　　一餐飯就在這樣的靜謐裡消磨著，直到如樂躡手躡腳地跑來張望，又剛巧落入方明婕的眼中。她擱下手裡的碗，沖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喊住了如樂，「去把我剛才燉的燕窩拿來……如樂，那些燕窩是我從老家拿來的，很補，你拿去給你家夫人喝吧。」

　　「謝謝方夫人，只是……」如樂乖巧地行了禮，而後又言辭閃爍了起來。

　　這模樣引來了展越蒙的好奇，「怎麼了？你家夫人出事了？」

　　「倒也不是出事，只是夫人早上收到一封信，就急匆匆地出門了，什麼話也沒留，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以往夫人去哪兒都會帶著她，至少會說一聲，可今天的情形實在不合常理。

　　「誰送來的信？」越蒙想了想，問道。

　　「是個農夫打扮的男人，說是夫人娘家來的信，可夫人看完信臉色都變了……」

　　「嗯。」越蒙輕應了一聲，打斷了如樂的話，掃了方明婕一眼，見她也是一臉擔憂的模樣，便說道，「你先回東園吧，給你們家夫人溫些飯菜，她怕是還沒用晚膳呢。我出去找找，當家的回來了就先瞞著，實在瞞不下了再說。」

　　「嗯，謝謝二爺，謝謝方夫人。」如樂哭喪著臉，心還是懸著，後悔極了，早知道上回就不該配合夫人對付高手們，如果高手們還在，她也不用這麼揪著心了。

　　夜漸深，起霧了，霧氣彌漫在錯綜的街巷裡，再配上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街城的夜，很詭異。

　　「爺，這路太黑了，您等著，我去想法給您借個燈籠。」駕車的家丁探了探，沖著馬車裡嚷了一句。出來的時候還是黃昏，爺急得慌，連燈籠都忘了備，一眨眼，夜色已經這麼濃了。

　　「不必了，我進去找找，你在這兒候著就是了。」

　　聲音就在耳畔響起，家丁猛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轉過頭，看清身邊的人後，松了口氣，「爺，您走路怎麼悄無聲息的，下了馬車怎麼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見鬼了……」她怎麼會在這兒？

　　展越蒙沒有理會家丁，怔怔地看著不遠處濃霧裡那個漸漸清晰的人影。

　　「鬼……哪，哪裡……」家丁被嚇得不輕，聲音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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