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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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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和沉默良久,看著金帳中的那個高臺,若有所指道:「世人熙攘,多為權利,就算當了皇帝也不例外。沒有當皇帝的,想方設法去當皇帝;而當了皇帝的,又會竭盡心力地去穩固皇位,甚至終日提心吊膽。做皇帝,權勢肯定是大的,得到的東西亦是多的,但在我來看,快樂未見得比常人要多。永樂永樂……不過是個夢想罷了。」 葉雨荷雖感覺世人或許多半不認可鄭和的看法,但她自己卻是心有戚戚焉。 望著那寧靜而又滄桑的身影,葉雨荷問:「話雖如此,但你呢……不想當皇帝嗎?」她這話實在有點大逆不道的味道,幸好這金帳雖大,卻只有他們兩人在。 鄭和好像笑笑,道:「那你呢……想當嗎?」 葉雨荷沉默許久,終於搖搖頭。鄭和好像感覺到了,又道:「大千世界,人各不同。有時候,在某些人看來,兩情相悅,給個皇帝都不換;在另外一些人看來,或許探尋天下的玄秘,比當皇帝還要有趣。」 葉雨荷本想問鄭和口中的另外一些人,是否在說他自己,因為鄭和數下西洋,看起來就是在探尋天地玄奧,樂此不疲。終究沒有興趣再探討這個問題,回想到秋長風的身上,感覺鄭和先前有感而發的皇帝理論,似乎說是朱棣和朱高煦,又像是說朱元璋,但仔細想想,古今皇帝,鮮有例外,心中不由得有了幾分惘然之意。 鄭和似乎又笑了,「我扯得太遠了些。我想說的是,如今天子其實和太祖最像,也認為最能理解太祖的心思。」 葉雨荷微哼一聲不置可否。這事情她倒是懂的。朱棣一直忌諱別人說他是篡位,因此一直宣揚他才是真正繼承朱元璋衣缽的人,而又對世人說朱允炆倒行逆施,不尊祖宗家法,但這些事情,她不想多想。 「實際上,天子也的確和太祖想的一樣。」鄭和略帶感喟道,「當初太祖在位時,就想讓大明江山世代永存,這才定下了許多家法,同時用盡心力地剷除心中的叛逆……包括所有知道金龍訣的人。」 葉雨荷見鄭和提及到金龍訣,精神微振,問道:「難道那金龍訣……真的可改命嗎?關於太祖用金龍訣改命一說,真有其事嗎?」這是個最根本的問題,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圍繞著這件事發生的,她聽了也先的話後,明白金龍訣本是個騙局,但聽鄭和所言,又感覺真有其事。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和肯定道:「太祖確有金龍訣改命一事,此事若不是真的,怎麼會有那麼多人為之赴死?太祖當初借洪武四大案為由,大肆誅殺排教、青幫、捧火會中人,就是為了掩蓋此事。」 葉雨荷一顆心又怦怦大跳,想起個奇怪的問題,道:「太祖既然怕,為何不索性毀了金龍訣?」轉瞬好像又悟道了,「他捨不得毀去金龍訣,他還希望有朝一日,用金龍訣改命,或許他還想長生不老呢。」 鄭和默然許久,輕輕歎口氣道:「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可太祖那時候就已知道,金龍訣雖可改命,但只能改一次,之後無論多少年,六十年也好,一百八十年也罷,雖能顯現靈異,終究不能再次啟動改命之能!這才是金龍訣最大的秘密!」 葉雨荷身軀晃了晃,只感覺腦海裡一陣空白,她經歷了太多的失望,但從未有一次如此地絕望。聽著自己的聲音,好像從天籟傳來。「那秋長風中的青夜心,是不是只有離火或金龍訣可救?」 鄭和點頭道:「是,之前可用離火救治,但一個人中青夜心之毒到了如今,只有金龍訣改命才能救他了。」 葉雨荷反倒笑了,只是笑容中帶著說不出的淒涼。她望著鄭和,又像望著虛無,只感覺前方驀地出現了江南的景色。 在望不盡的江南柳色中,秋長風一步步走進黑暗——走進他最終的命運:死! 脫歡一步步走進軍帳的時候,也感覺自己要走到了路的盡頭。 死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法避免的結局。事到如今,他反倒並無畏懼,但他憤然、不服還有不解,他就算死,也想問個明白。 於是,他見到了朱棣。 軍帳中,朱棣沒有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他背對著脫歡,身形沒有威嚴無限,只是帶著幾分北疆的哀傷——入骨的冰冷、入骨,可哀傷終究是哀傷,無論怎樣冷酷的外表,都是無法遮擋。 朱棣沒有去望脫歡,不是因為孤傲,只是因為他在看著面前躺著的一個人——那個他疼愛的兒子,那個忤逆的骨肉,那個最像他的血脈,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奄奄一息的漢王。 朱高煦躺在那裡,臉上唇間沒有半分血色,他只是空洞地望著帳篷的上方。 有御醫正在給朱高煦切脈,可見到朱高煦的神色,卻是暗自搖頭。 脫歡見到這種情形時,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本來還抱有半分希望,可知道朱高煦若死,他只有陪葬。一念及此,反倒昂起頭道:「朱棣,你妄自興兵,寇我瓦剌境內,倒行逆施,本太師不服!」 他反正沒有了指望,也就不用再卑躬屈膝地討饒,見朱棣不語,索性豁出去道:「要殺要剮,本太師絕不會皺下眉頭。只希望你還能有點人性,莫要對我瓦剌子民大肆屠戮,我做鬼……也會……感激你。」 他一番話說出去,心中空空蕩蕩,自傷中帶了幾分自傲,自傲中夾雜著自憐。他是瓦剌的國師,萬人之上,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朱棣也不轉身,用極為空洞的聲音道:「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 脫歡一怔,根本不知道朱棣在說什麼。他雖知道些中原文化,但也有限,若是孔承仁在此,或許能知道。但這刻他沒有了退路,早恨不得宰了孔承仁,就算孔承仁來了,他也不會去問,只是哼了一聲,示意聽到。 朱棣望著眼前生命垂危的兒子,又道:「脫歡,你勾結東瀛,策反排教、捧火會,甚至收買朕的親信與你裡應外合,和我大明為敵,趁朕移兵海上之際,已要準備興兵入侵中原,置天下百姓于倒懸,你以為朕不知道嗎?」 脫歡心中微凜,冷哼道:「你現在當然說什麼是什麼了,可現在入侵屠戮百姓的是你朱棣,而不是我!」他如今豁出去了,反倒振振有詞,倒打一耙,倒也義正詞嚴。 朱棣還是望著朱高煦,喃喃道:「朕不動手,你遲早也要對朕動手的。」 脫歡哈哈大笑道:「入寇之人,莫不如此托詞。朱棣,你要打就打,何必諸多藉口?」 朱棣漠然道:「不錯,朕要打就打,何必解釋呢?可你來見朕,不就是要個解釋?」 脫歡沉默下來,半晌才道:「不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真相,心中難免鬱悶憤然,這樣就死,實在不甘。他畢竟和也先還是有些區別的。 朱棣輕聲道:「你若回頭,就會明白所有的一切了。」 脫歡霍然回頭望去,見到帳簾掀起處,一個人走了進來,醜惡的臉上竟帶了幾分微笑,忍不住見鬼一樣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是你!」 他的叫聲中有著說不出的淒厲,那一刻,神色憤怒中帶著恍然、恍然中又帶著怨毒,看起來恨不得撲過去一把掐死那人! 鄭和望著金帳中的高臺,不理葉雨荷的搖搖欲墜,只是若有感慨道:「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 這本是朱棣對脫歡說的話,他突然也說了一遍,倒有些奇怪。 葉雨荷頭腦空白,不明白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聽著自己空洞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或許此刻,只有發問,才能讓她感覺自己還活著。 鄭和解釋道:「這是《秦誓》文中的一句話。當年秦穆公伐鄭,不聽臣言,被晉襄公大敗。秦國被俘三帥歸秦,秦穆公軍中立誓,說過這句話。這句話的意思大略就是,歲月如梭,一去難回,但大志難成,因此心中焦慮。」 葉雨荷神遊天外,卻明白了什麼。「你引用這句話,是想說天子的心意嗎?」 「不止想說天子,其實太祖亦是如此。」鄭和輕歎一口氣,「太祖雖知道金龍訣不能再啟動,但又期望有朝一日可啟動,因此不舍毀去金龍訣。可太祖又怕別人得了金龍訣對大明不利,因此在臨終前設下一計,希望能將所有覬覦大明江山的人全部消滅。他然後就封了金山寺,在其中做了一副萬里江山圖,故作謎團,指示了金龍訣所在的位置。」 葉雨荷回憶往昔,記得這些事情和也先在金山說的一樣,略微蹙眉道:「太祖為何這麼做?」 「你應該知道的。」鄭和緩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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