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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〇


  原來一切不過是個陰謀,原來一切看起來更像個笑話。脫歡只見到無數的矛鋒刺向了天空,遮雲蔽日,就要吞沒瓦剌新來的援軍……

  瓦剌軍有了騷亂,脫歡心中已亂,他也聽到了身後遠處傳來一聲巨響,那一刻,心沉穀底。

  果不其然,很快有消息來報,也先埋在洞口的炸藥被引爆,秋長風、也先等人都被埋在了洞中,根本沒有了出來的希望。脫歡神色木然,緩緩問道:「現在怎麼辦?」

  孔承仁立即道:「太師,我等援兵還有數萬精銳未到,若能及時趕來,還可與朱棣一戰。如果瓦剌諸部二十萬大軍再來的話,甚至可將朱棣全軍扼殺在草原。邱福當初的十萬大軍,不也在草原全軍覆沒了嗎?」

  脫歡瞥見朱高煦嘴角的哂笑,心中微顫,望向了三戒,問道:「三戒,你的意思呢?」他心中驀地湧起了幾分淒涼,幾天前他還雄心勃勃、氣吞山河,看起來就要效仿成吉思汗,推翻大明江山,重現草原人往日的輝煌。

  可只是幾天的功夫,所有的一切就要煙消雲散。

  到如今,穀中雖還有近萬的兵力,但他信心已散。

  三戒大師似乎看穿了脫歡的心意,斜睨了一眼孔承仁,低聲道:「小人倒覺得孔先生所言有些不妥。」

  孔承仁皺下眉頭,但在這種時候,顧不上意氣之爭。看著朱棣的大軍一步步逼近,看著瓦剌新軍有了慌亂,一部分仍試圖衝垮大明的三千、神機兩營,另外一部分卻後軍變前軍,開始準備應對朱棣的攻擊,孔承仁道:「那依大師的意思呢?」

  三戒大師小心翼翼道:「當初邱福來犯,全軍盡沒,是因為莽撞中伏。可這次明軍顯然是有備而來,氣勢又盛,雙方對壘,太師並沒有勝算。若被他們合圍勢成,只怕……」輕咳了聲,三戒不說昭然若揭的結果,「小人倒覺得,太師可效仿當年之法,帶兵先離開這裡,向西北撤退,只要和來援之兵相遇,然後誘敵深入,太師甚至可重演當年擊敗邱福的那一幕。」

  孔承仁心道,你說得冠冕堂皇,不過還是建議太師逃走。

  脫歡望著山峰下的兵戈寒鋒,瞥了一眼還在一旁的姚廣孝和朱高煦,當機立斷道:「好,就依大師所言,我等以退為進,再等機會!」

  號令一下,山谷內瓦剌軍立即整裝出發,棄穀外瓦剌軍於不顧,悄然沿山嶺小路向西北潛去,同時帶姚廣孝、朱高煦隨行。

  至於也先那面,脫歡雖是傷痛,但一時間也顧不了了。

  山嶺連綿,道路崎嶇,瓦剌軍悄然拔寨,有豹騎開路,熊騎斷後,蜿蜒行進間,不到個把時辰,已到了山嶺的外圍。

  廝殺聲漸遠,脫歡暗自舒了一口氣,心想只要出了山嶺,那就是瓦剌人的天下,若一路向西北狂奔,到了阿魯渾河後就會有瓦剌軍趕來接應。到時候若是情形不好,就繼續北退,效仿當年擊敗邱福之計,若是陣容齊整,萬眾一心,說不定還可和朱棣一戰。

  正思緒間,瓦剌軍已有半數出了山嶺。陡然間,有沉雷聲響,脫歡扭頭望去,心中一顫。

  沉雷聲竟是從左右兩方傳來,聲才至,就見戰意橫空,遠遠望去,只見山嶺的南北兩處平原上有兩條雪龍迅疾地逼近。

  雪意狂舞,雪龍如飛,那兩條雪龍看起來就像朱棣如龍的大軍生出了兩條小龍,張牙舞爪地向瓦剌軍撲來。

  豹頭見狀立即叫道:「太師,是明軍!他們要包圍我們!」

  脫歡心中狂顫,不想明軍竟有這般迅疾的速度,而明軍看起來正像等著他們突圍!

  當初脫歡採用合圍之術,本想裡應外合,將朱勇部一舉殲滅,但不想現世報來得快,朱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竟要用同樣的方法進行甕中捉鼈。

  無法想像朱棣究竟帶了多少兵馬前來,可知道若被明軍困在山嶺中,只怕死無葬身之地,脫歡當機立斷,呼喝道:「熊騎帶三千人抵抗左路明軍,虎騎帶三千人阻擋右路明軍,豹頭,你領兵開路,跟本太師沖出去。只要到了阿魯渾河後就會有援兵接應,我等就可反敗為勝!」

  伸手拔出腰刀,脫歡露出多年未有的剽悍之氣,喝道:「奮力殺敵者,連升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脫歡奮勇當頭,眾瓦剌軍重新鼓舞了士氣,呼喝聲中,立即分兵三路,一路斜沖西南,一路直奔西北,而脫歡徑取西方殺去。

  雪起如塵,瓦剌軍畢竟騎術精湛,剽悍勇猛,三路人馬殺出就如三支利箭射出,卷起了漫天的風雪。

  青山震顫,殺聲連天。

  脫歡帶領千余兵士竟在明軍合圍勢未成之際沖到了包圍圈外,可餘眾大半陷入明軍包圍中,兩軍立時廝殺在了一起。

  脫歡只因稍有猶豫,竟致數萬騎兵轉瞬間就剩下這點人馬,瞥見東南方狼煙高沖,向這個方向蔓延來,心中戰慄,再顧不得許多,喝令手下押著姚廣孝、朱高煦二人一路西退。

  他知道姚、朱兩人的重要,也知道這是他和朱棣討價還價的本錢,因此絕不會輕易捨棄。

  眾人一路飛奔,每次回頭望去,均感覺那狼煙烽火就在身後蔓延,而那如雷般的蹄聲根本從未中斷,仿佛他們逃到天邊就會跟到天邊,不由得暗自叫苦。

  晌午時分,本是日頭高懸,可那兵鋒蕭肅之氣彌漫在東南方,讓人只感覺周身冰冷,惶惶難言。

  脫歡回頭再望,只見到身後塵雪飛起,似乎都遮蓋了半個天,心中發冷,暗想朱棣這番追趕,難道是抱著要滅瓦剌的念頭?

  前方不遠就快到阿魯渾河了,那裡說不定會有援軍,但援軍是否能夠抵擋住朱棣的大軍呢?脫歡不敢肯定。

  就在這時,孔承仁突然歡聲道:「太師,我們的人來了。」

  脫歡抬頭望去,只見到前方亦是煙雪彌漫,蹄聲隆隆,正是有大軍前來的跡象。

  此時此刻,這種地方,不用問,來的肯定是接應的瓦剌精騎,脫歡失落的心中微有喜意,同時吐了一口氣。

  他從天上到地下,似乎只經過一夜,方才惶惶間更如天崩地陷、末日來臨般,這刻得瓦剌雄兵接應,驀地又有了雄心壯志,盤算著朱棣千里奔襲,糧草多半不濟,若再能拖朱棣深入瓦剌境內,等明軍疲憊之際,號令瓦剌眾部落反擊,說不定可扭轉乾坤,甚至殺了朱棣,顛覆大明江山……

  正沉思間,突然聽到前方一聲響炮,驚天動地。

  脫歡驚凜,舉目望去,臉色遽變。

  狂奔的千餘瓦剌軍亦是陡然收了韁繩,激起了一地的冰雪。冰雪撲去散開,前方大軍的面目旗幟可見,那隊大軍呈偃月形排開,止住了腳步,冷然相對脫歡等人。

  孔承仁、三戒和尚望見,臉上均是露出驚駭欲絕之意。

  那一刻脫歡的心中驀地飄飄蕩蕩全無著落,剛才方湧起的豪情壯志,轉瞬間便灰飛煙滅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過,前方來的竟然是明軍!

  是明軍的旗幟、陣型,更是明軍的肅殺和敵意,可是……脫歡想不明白,明軍怎麼會從前方冒出來?難道說,明軍早算定他們的退路,這才兜圈子截來?還是說,朱棣在這之前早將瓦剌援軍擊潰?脫歡雖不相信,但事到如今,已沒什麼不能信了。

  朱棣的這次計劃,遠比他能想到的還要磅礴高遠!

  眾人心已亂、膽更寒。

  脫歡雙眸無神,忍不住向身邊的姚廣孝、朱高煦望去,希望從他們身上能得到個答案。

  姚廣孝人在馬上,望著前方攔路的明軍,沒有喜悅激動,沒有期待欣然,他只是就那麼望著,眼中甚至露出幾分惘然。

  朱高煦眼中卻露出真正的絕望之意。

  明軍趕來,按照脫歡來想,朱高煦總該高興才對,可朱高煦為何會絕望?脫歡心思轉念間,突然見到朱高煦向他望了一眼,那目光中,竟然帶著無盡的決然。

  脫歡一震,不等明瞭朱高煦眼中意思的時候,朱高煦突然雙腿一夾,催馬沖出了瓦剌的軍中。

  瓦剌軍大呼,明軍中亦是有了幾分騷亂!誰都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朱高煦會有這種舉動。朱高煦一直都很平靜,因此瓦剌軍對他的防備早鬆懈了許多,竟被他輕易地就沖了出去。

  但朱高煦才出了瓦剌軍中,就有弓弦絞動,瓦剌軍幾乎是下意識地拉弓,這種時候,他們當然不能讓朱高煦逃出生天,他們均望著脫歡,只等脫歡下令。

  脫歡心中卻是一陣茫然,射死朱高煦?射死朱高煦有意義嗎?朱高煦是他活命的本錢,留著朱高煦,就算被朱棣抓了,也不會就死,若射死了朱高煦,那朱棣豈能讓他活著?

  若是以往,他根本不會多做考慮,但見眼前大軍臨近,知道無論如何也鬥不過對手,忍不住患得患失。

  心中轉念,脫歡只想喝令手下將朱高煦逼回來之際,就聽兩個聲音幾乎同時在喊。

  「射!」

  「不能射!」

  喊射的是孔承仁,他見脫歡神色惶惑,心中焦急,並沒有脫歡想的深遠,當下替脫歡做了決定。

  喊不能射的卻是三戒大師,他在那一刻似乎又明白了脫歡的難處,因此阻擋。

  姚廣孝雙目一張,看著朱高煦遠去的背影,枯槁的臉上驀地湧起了悲哀之意,他嘴唇喏喏地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未能開口。

  嗤嗤聲響,有羽箭淩亂飛出,劃出道道心思般的弧線,射在了朱高煦的身上,有血飛出,如梅花般的嬌豔……

  馬兒疾馳,朱高煦落馬!

  天地那一刻,像要靜了下來,就算那兵戈烽煙的寥落,都蓋不住天地間的寂寞。

  眾人望著落馬的朱高煦,靜寂如死,脫歡卻在望著孔承仁。孔承仁見到脫歡冷冷地望過來,心底驀地湧起一股寒意,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情。

  最要命的是,這錯誤根本無法彌補。

  「是你?」脫歡冷漠道,眼中殺機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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