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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葉雨荷眼中驀地有分錯愕,只聽秋長風又念,「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春早去,但相思永在,丁香花謝,豆蔻凋零,但若有相思,何管花謝花開?

  秋長風念完詞後,望著天空,有流星劃落,如那如夢星眸。他呆呆地望著,似已癡了,並沒有留意葉雨荷霍然扭頭,正有些驚詫地望著他,握著的手掌,帶著玉般的蒼白……

  雲夢公主卻啞然失笑,心中暗想,這個秋長風突然泛酸,明明秋天了,還在念著春未休,賣弄斯文,卻不解詞意,真是笑話。

  她並不知道秋長風此刻的心境,眼下更無法體會秋長風言下深意,卻出奇的沒有嘲諷。她雖是刁蠻任性些,但心地總算好的,只以為這一番換了性子,稍加忍耐,和姚廣孝到了金山,就能破解《日月歌》之謎,立下大功,幫大哥順利登基。

  一切均是想的美好,可她終究沒有劉伯溫的神通,無法預測以後的事情。

  她若是知道到金山後發生的一切,只怕此刻立即掉頭回轉,待在閣中,再不去管江湖的風波險惡、傷心別離。

  以致多年後,她每念於此,都忍不住捫心自問,心中絞痛,若所有一切可重新來過,她是否還如今日這般的選擇?她不肯全然放棄,只因為江湖雖惡,但仍有些許事情歷歷在目,雖然情緣擱淺,但思念永遠如灼心之毒,刻骨銘心,難以離散……

  第二十一章 玄 機

  鎮江府北,萬流東注的大江之中,有一山獨立。遠望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在滔滔江水中,有著說不出的幽絕美豔。

  江是長江,山是金山。

  日頭早升,鋪下金光萬道,落在粼粼江水中,更顯水靜天青山如倒影,如夢如幻如在鏡中。

  北宋沈括到此,就因此景曾賦詩贊道:「樓臺兩岸水相連,江北江南鏡裡天!」

  雲夢公主一到岸邊,遠望金山秀麗,卻無暇欣賞,只是問道:「衛鐵衣,船呢?」

  衛鐵衣立即答道:「公主,卑職早派人讓鎮江知府準備了船隻……」

  原來姚廣孝雖休息,可衛鐵衣並不清閒,連夜派人快馬前往鎮江府,讓鎮江知府準備船隻,說有要員要過江前往金山。雲夢公主為了討好姚廣孝,自然事先要把所有事情準備的妥帖。

  可見到岸邊的船隻時,衛鐵衣神色異樣,略帶尷尬。

  江岸早停泊艘大船,居然有四層之高,十多丈長。那大船巍峨龐大,近看竟如宮殿般聳立。

  原來鎮江知府見五軍都督府有令,雖不知道要員是誰,怎敢怠慢,加力巴結,竟然調動大明軍艦前來。

  這時大明有鄭和數下西洋,揚名世界,造船航海業真正到了天下巔峰之境,舉世無二。

  鎮江知府準備這種船隻,用來前往江心的金山,倒有種滑稽之感。

  衛鐵衣也沒想到這般聲勢,不由得臉紅。雲夢公主倒是喜歡這種氣魄,笑道:「這船極好,很妥當了。上師,要不要把兩岸渡口都封住呢?」她一番好心,為求保護姚廣孝,倒是出言無忌。可看到姚廣孝的臉色,笑容陡然凝住。

  姚廣孝臉上,絕沒有半分喜悅之感,他望著那大船,突然道:「這是誰的主意?」

  誰都聽出姚廣孝語氣中,竟有了不滿。衛鐵衣一顆心沉了下去,但還是道:「是卑職……」

  姚廣孝本是木然的神色中,陡然有了分激動,但還能緩慢道:「難道你不知道,一粥一飯,農家來之不易,半絲半縷,都要百姓辛苦織成?調動這一船,看似容易,但其中不知要消耗多少百姓的血汗!百姓勞乏,我等於心何忍?聖上素來重廉儉,屢次諄諄教誨,讓爾等不要鋪張,體諒民生,爾等如此行事,豈不辜負了聖上的一番苦心?」

  他這般說話,威嚴肅穆,在那一刻,不再是道僧,終於又露出大明宰相的威嚴。

  衛鐵衣面露羞愧,半晌無語。

  雲夢公主心中不滿,暗想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過是調一艘軍艦,我們是想讓你舒服一些,你至於把人家罵得狗血噴頭嗎?

  可出南京之前,楊士奇再三囑託,讓雲夢不要再樹強敵,有兩個人能不惹儘量就不惹,一個是秋長風,另外一個當然就是姚廣孝了。

  雲夢公主雖然心中詆毀,但覺得自己還是應該以大局為重,委屈道:「上師,這全是我的主意。可你是上師,本該如此……」還待再說下去,見姚廣孝冷冷地望過來,雲夢公主下面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姚廣孝目光中雖有不滿,但終究沒有再斥責雲夢,只是緩步踱向江邊。

  雲夢公主心中得意,暗想你說得冠冕堂皇,不還是要坐大船嗎?

  早有軍官迎上來,見到衛鐵衣,巴結道:「大人,請上船吧。」

  衛鐵衣見姚廣孝釘子一樣的站著,絲毫沒有上船之意,心下為難。

  這時輕舟一葉劃過來,船上一人道:「上師,請上船。」

  眾人詫異,舉目望去,見到划船的竟是秋長風,不由得大為驚奇,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下馬,找了一艘船來?

  姚廣孝點點頭,輕輕歎口氣,神色蕭索地跳上了小舟。姚三思見狀,慌忙下馬也跟隨跳到了小舟上。

  雲夢公主見姚廣孝不乘大船,竟選小舟,又氣又急,氣的是一番好意喂了狗,急的是,這個秋長風拍馬屁的功夫顯然技高一籌,這次又討了上師的歡心。

  那小舟不大,連馬都裝不下,當然裝不下雲夢公主這些人。雲夢公主急中生智,忙喊道:「葉姐姐,你跟著秋千戶保護上師,我們再找船過去。」她讓葉雨荷保護是虛,觀察動靜是實。

  葉雨荷明白雲夢的意思,卻正中心意,跳下馬來,輕身一縱,到了小舟之上。

  江水粼光如夢,仿佛全落在了秋長風雙眼中。葉雨荷見秋長風望過來,移開了目光。秋長風笑笑,蕩起雙槳,小舟如葉,飄蕩向金山行去。

  船入江中時,姚廣孝沒了黑衣宰相的肅穆,又恢復木然的表情。他要到金山,探尋《日月歌》中有關金山留偈一語的奧秘,但眼看要到了金山,看起來反倒沒有想像中的激動急切。

  水波蕩漾,葉雨荷目光從江面掠過,突然落在秋長風的身上,低聲說道:

  「我幫你划船如何?」

  她少有這麼柔聲的時候,倒讓秋長風有些意外。可秋長風隨即空出一隻船槳道:「故所願而,不敢相請。」他側過了身子,空出位置,葉雨荷緩緩坐到秋長風的身側,接過一槳,協同著秋長風的節奏輕劃碧水。

  江水蕩漾,水映秋陽。那只玉手持槳,也映在江水之上,白雲之旁。

  秋長風不語,葉雨荷亦是沉默,二人之間,有股難言的沉寂。

  不知許久,葉雨荷突然道:「天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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