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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秋長風斜睨過去,見到那勻好雪白的臉頰,長睫對剪下的涵光,點頭道:「不錯,天涼了。」他說的是廢話,他素來不喜說廢話,但此時此刻,他似乎不介意說著不相干的廢話。葉雨荷望著那漸漸行近,玲瓏秀麗的金山上的塔尖,又道:「過了秋天,就入冬了。」她說的更是廢話,可秋長風竟點頭道:「是呀,到了冬天就會更冷。」

  葉雨荷突然飛快地望了秋長風一眼,浮光掠影般的又移開,似是漫不經心道:「冬天了,就會下雪。」

  秋長風笑笑,有些惆悵道:「可江南很少見到雪。」天冷了,欲雪了,江南還是青翠蔥郁的跡象,但遙遠的地方,起風了,風如刀,吹到身上,透骨的冷。

  葉雨荷握著木槳的手掌,突然緊了下,陽光照耀下,好像透明般。她略帶緊張和期盼地問道:「你見過北方的雪嗎?」

  她究竟期盼緊張什麼?

  「當然。」秋長風目光閃爍道:「你莫要忘了,我一直在順天府。」

  葉雨荷秋波中似乎有了層濛濛霧氣,突然道:「塔亭將雪了吧?」她好像漫不經心地說出了這一句,可持槳的手竟然如握劍般的凝重。

  許久,不聞有聲,葉雨荷扭過頭去,見秋長風只是望著前方,並不言語。那陽光落下,水波粼粼,晃在秋長風的身軀上,偉岸中帶分恍惚。

  葉雨荷雙眸中竟帶分熱切,望著秋長風道:「你去過塔亭嗎?」秋長風似被水光所耀,眨眨眼,半晌才道:「塔亭,在哪裡?這會就下雪了?」

  葉雨荷本是略帶感情的雙眸中突然又現出了冷——極北的冷,可就算那種冷,也掩蓋不住她眼中的失落之意。就算是姚三思,都看出了葉雨荷的失落,可他不解葉雨荷為何失落?

  塔亭?將雪?

  這個本來一直冷漠平靜的浙江捕頭,為何今日突然對秋長風說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秋長風似乎也在琢磨著葉雨荷的用意,皺眉道:「塔亭?」

  「塔亭在奴兒幹都司,黑龍江入海口的附近。」一人突然道。

  葉雨荷一凜,扭頭看去,見到說話的人竟是姚廣孝,不由得略有訝然。她顯然沒有想到過,姚廣孝竟然也知道塔亭,這天底下,好像沒有這個黑衣宰相不知道的事情。

  姚廣孝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卻又什麼都聽在耳中。望著漸近的金山,姚廣孝緩緩道:「天子為防北疆邊患,這才設的奴兒幹都司……」他看似神思幽幽,又陷入往事如煙中。

  原來朱棣「靖難」後,奪取南京,卻不喜南京,在永樂四年就開始營建北京,一直為遷都做著準備。

  別人都以為朱棣是忌諱南京之地,這才想要選址北京,只有姚廣孝才知道朱棣用意深遠。朱棣久在邊陲,知道北疆邊患頻頻,遷都北京卻是想鉗制北方鐵騎、為大明江山安危著想。

  朱棣在永樂七年,為了抑制韃靼和瓦刺,更在北京之北建奴兒幹都司,主要管轄如今的黑龍江、烏蘇里江、松花江和庫頁島等地,更加環衛北京的安全。

  若非朱棣深思遠慮,執意要遷都北京,暫時遏制住北疆的隱患,大明如何能有今日的太平生活?

  葉雨荷卻沒有想那麼遠,見姚廣孝提及朱棣,扭過頭去,似乎不再想談論這個話題。

  姚廣孝突然又道:「塔亭很冷,很冷很冷。」他身子微顫,像是想到了一件事情,突然道:「記得當年解縉的家人,都被流放到了那裡。不知道……現在還有活的沒有。」

  葉雨荷身子微震,那一刻,臉突然變得若塔亭外飄雪一樣的白。

  緊接著,船身一震。葉雨荷霍然站起,五指就要摸到劍柄,就聽到秋長風輕淡道:「船靠岸了。」

  葉雨荷見到秋長風平靜的面容,終於輕籲了一口氣,搶先跳到了岸邊。望了秋長風一眼,一時無言。

  她在那夜,聽秋長風念及詩詞的時候,驀然懷疑曾經見過秋長風。她言語試探,卻大失所望,同時忍不住想:我實在是鬼迷心竅,秋長風是個錦衣衛,怎能會是當年救我的那個人?他根本連塔亭都不知道!當年她在塔亭遇到個極大的危機,生死一瞬,一人突出救了她,讓她一直困惑至今。可轉念又想:他若非當年救我的人,那晚怎麼剛好說出了那首詞,真的是巧合嗎?他心機深沉,莫非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塔亭?可他若是救我的人,他和我本素不相識,當年為何要冒險救我?

  葉雨荷正困惑間,江中有幾艘小舟先後靠岸,雲夢公主亡羊補牢,終於及時趕到。

  姚廣孝不等雲夢上岸,已向山上行去。

  金山歷來是遊歷聖地,名勝古跡俯拾皆是。

  不說楞伽台、觀音閣、仙人洞,只說那南北半山聳立的雙塔,就有氣勢淩雲、鳥瞰江天之氣魄。

  那雙塔本是宋哲宗元符末年宰相曾布所建,一名「薦慈塔」,一曰「薦壽塔」。

  姚廣孝到了金山後,並不去塔中,只是循山路而上,很快到了樓閣沉沉的金山寺大殿前。

  這時金山尚有不少遊客,可見到姚廣孝等人的氣勢,不由得紛紛退讓離去。衛鐵衣示意手下留意可疑人物,確保姚廣孝安全,自己跟在姚廣孝附近,留意周圍的動靜。

  見姚廣孝直奔大殿,秋長風不由得暗想,上師前來,當然是為了破解《日月歌》最後兩句的謎團。那兩句說的是,「金山留偈再現時,黑道離魂海紛爭。」這究竟什麼意思,金山留偈到底在哪裡,難道說就是在金山寺的大殿之內嗎?

  眾人才入大殿,就是一愣。寺廟大殿氣勢恢弘,香煙繚繞,前方有佛像威嚴,倒是頗具氣勢。可眾人一到殿中,看的均不是殿中佛像,而是那佛像後的一面牆。

  那面牆上有著一幅畫,只一幅畫。

  十數丈的殿牆上,只畫著一幅巨大的圖畫。

  本來寺廟之中,牆上有佛像繪製並不出奇,可那幅畫畫的卻非飛天仙女、佛像神魔,而是山水。

  金碧輝煌、氣勢恢弘的一幅山水畫——《萬里江山圖》。

  畫中有雲有天,有峰有江,極為的波瀾壯闊。

  這寺廟中怎麼會有一幅山水圖?雲夢公主大是奇怪,錯愕不解。她從未到過這裡,不由得向衛鐵衣、葉雨荷二人望去,二人明白雲夢的心意,都是搖頭,顯然也不明白這幅畫的來歷。

  秋長風跟隨入殿,目光投在山水畫中,微有錯愕。當初在慶壽寺時,雖說他自謙對書畫並不精通,但那不過是謙辭罷了。實際上他對書畫方面的鑒賞能力,絕不輸于習蘭亭。

  他一眼望去,就看出那幅畫是黃派畫法,亦是說——這幅畫的畫法技巧和慶壽寺中,姚廣孝畫的那幅火鶴圖是同一筆法。

  秋長風一眼看出這個問題,心中詫異,忍不住心神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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