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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衛羽的瞳仁深處閃過一輪什麼,隨即便輕咳了兩聲,「這一陣是受了些風寒,全身都發軟——你放心吧,我雖然不如葉太醫一般是杏林妙手,卻也略通歧黃,已經抓過藥來吃了,大約這幾天寒氣忽至,這才有了些反復。」

  朱聞微微頷首,拍了拍了他的肩膀,「這次真是辛苦了你……」

  衛羽身上一顫,好似被他打個正著,又開始輕聲咳嗽起來,咳完之後他不禁失笑,「君侯,你今天是怎麼了,跟我這麼客套的?!」

  朱聞看了一眼他發白消瘦的臉龐,心中卻是更生出歉意來,「你運氣不好,跟了我這個不受待見的天煞孤星,這麼多年來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若是你輔佐的是我三弟或是四弟,大概已是得了大位,身處王城鼎盛之地了。」

  他想起先前那些舊事,心中更添無窮感慨。

  衛羽是在他十二歲時被貶謫到這邊城封地時結識的,他本是此地豪族的庶子,差自己一歲,同樣不被家中長上待見,經常的在城外走馬廝混。

  初見時,兩人少年意氣,竟為了一匹馬的前後之爭,先是比賽騎,隨後成了馬戰,到最後,竟成了兩個半大小鬼頭互相抱著在地上打成一團。

  這般不打相識的友誼,如今想來,仍讓人會心一笑,湧起無窮溫暖。

  「那時候,你把我的腮幫都打青了。」

  朱聞小聲咕噥著,仿佛仍有餘痛似的,揉了揉腮幫,衛羽耳尖,卻隱約聽到門廊側邊有女子清脆的笑聲。

  他眼中波光一閃,卻更加忍俊不禁了,「君侯你身手不行,還非得把陳年舊事提出來說,也不怕晚上在花帳之中被人恥笑。」

  這下外面的笑聲頓時收斂了,朱聞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一掌拍去,罡風雲湧之下,衛羽極為驚險的避讓過了,笑著起身告辭了。

  朱聞今天不知怎的,也有些神思不屬,靜靜坐著,望著他的背影有些發楞。

  「你的牙齒沒被揍得落下來吧?」

  帶著揶揄的笑聲在身邊響起,朱聞回過頭時,不意外的看到一雙笑成月牙的美眸。

  他壓下心中千百複雜情緒,似笑非笑的驀然起身,竟是伸開手臂要將疏真攏在懷中——

  「我的腮幫現在還青著,你來替我揉……」

  好似少年一般柔弱無依的哀告,卻因眼中的笑意而破功,疏真平時笑的時候極少,今日卻好似很配合他耍笑嬉鬧,略微一避之下,仍是讓他握住了手。

  朱聞閉起眼,無聲的嘆息著,將她的纖纖素手放在自己臉頰邊,感受著那份微涼的觸感。

  他仿佛想說什麼,卻終究歎了口氣。

  「你什麼也不用說,我都明白的。」

  疏真的聲音幽幽傳來,卻仿佛甘霖一般落入心中。

  朱聞用自己的雙手緊貼著她的,兩人耳鬢廝磨之間,卻毫無輕佻的情色之意,只剩下親昵關切。

  「為何會是這樣呢?」

  他仿佛是在問自己,又仿佛是在問她。

  疏真的唇邊掠一道苦笑,半張臉色若春曉,半張臉卻因著不知名的情緒而微微抽搐,簡直如鬼魅一般——

  「同樣的困局,同樣的心境,同一個問題,我早已問過自己千萬遍。」

  她禁不住反手撫摩著他微粗是胡茬,心中亦是感慨萬千,卻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念

  已深,北疆的蒼穹邃暗無邊,只有寥寥幾點小星在閃爍不定。

  白霜凝冰,寒意一陣陣湧上來,巍然城牆上卻不見平常鎮守的兵士,惟有一人孑然而立,竟是有些出神了。

  北風單調的呼嘯聲在耳邊不斷響起,衛羽靜靜佇立著,任由夜風吹過面龐,帶起隱約刺痛。

  黯淡夜空下,他的身影紋絲不動,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他閉上眼,仿佛蘊含了幽微的痛楚,再睜開眼時,卻是竭力望向無盡的遠處——

  穿過針荊林,繞大道,山巒的另一邊,隱約只露些帳篷尖頂,那是狄人的前鋒營。

  前陣之軍並無太多兵員,各個都是精銳,一旦出動,便如虎之利爪,蛇之毒獠。一旦攻破城門,隨後而來的狄人各部便會如蟻蝗一般密密麻麻席捲而來,這城池便將陷入噩夢般的血劫與殺戮之中……

  這個念頭在羽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卻讓他禁不住渾身一顫,仿佛已經身陷在無間煉獄之中。

  為何……會是這樣呢?

  他幾乎要大笑出聲,在心中呐喊:問,卻終究無解。

  夜色越發深邃。風嘯聲宛如鬼泣。城牆下逐漸傳來聲響。細不可聞。傳入他耳中。卻宛如霹靂驟降。腦中轟然一聲。竟是全身都僵直了。

  有怪異地鳥叫聲起。連續三聲。衛羽默然凝目。隱約看見城下有點點黑影。延伸至遠處。匍匐宛如死物。

  冷汗從他額上滑落。鹹澀味沁入口。

  真要如此麼?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千念萬緒。他整個腦海裡都是糾纏不清地亂麻。

  鳥叫聲又起。越發急促。黑影越發靠近。衛羽躊躇之下。回望了一眼身後城鎮——

  夜風伴著沙塵漫天飛舞,長街古巷中,綽約有星星點點的紅光——那是招待旅人的燈籠還在。長街的盡頭,四方廣場中央,大概水車仍在翻轉,回夜宮就在那最高處的階上建成。

  原本,這裡是個荒涼邊城,數年之間,竟已帶著邊邑的獨特風味,繁華至此。

  這裡,是自己,朱聞,以及許多人的心血!

  他全身的血脈都在這一瞬湧上頭頂,雙手死死攥住女牆的雨孔!

  他一咬牙,竟轉身沿著石階而下,原路返回。

  耳邊的鳥叫聲急不可耐,已經帶出些聲嘶力竭來,衛羽喘了一口氣,只覺得背上衣料全濕。

  他手足有些僵硬的朝下走,險些在石棱上絆倒。

  「夜深露重,道滑難行,小心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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