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八十二


  眼光流轉,幽幽是情:「不知當日,先皇后作此詩是何等情境,兕子念著它時,又是怎樣的心情?先皇后若知這詩于陛下是徹骨的疼痛,兕子若知此絹于父皇是剜心的鋼刀,可還會作此詩句,留此絲帛?」

  李世民身子一顫,緩緩回眸望向她,女子目光潺潺,若有溪流涓涓浮動,望著她,幽沉深眸卻似回到了許久許久之前的那個春日。

  那日,桃花飛白,香鬱濃濃,滿園春色掩白日,滿目飛花亂人心,深愛女子一身素淨,面染桃花的紅,映著雪膚玉容,光彩奪盡春色滿園。

  她絕世獨立,吟此詩句,目光亦似有細水長流,涓涓不息。

  徐惠進而道:「兕子說,父皇是蓋世英雄,偉大的好皇帝,可不知,她若見到,她如此崇敬的父皇,意志這般消沉,更置國政於不顧,可還會如此說嗎?」

  銷黯龍眸終有一陣顫動,熒熒火光,跳躍在眸心深處,似點燃那眸中一分光火,光芒盡處,感慨萬千。

  不禁閉目,歎息道:「朕何嘗不知不該如此,可……可兕子自小由朕親手帶大,每日若不見她,便似心上,缺少了一塊。」

  徐惠將雪帛折好,放好在帝王枕側:「陛下,還望您以龍體為重,國事為念,亦不要叫先皇后與兕子在天之靈,不得安懷。」

  李世民緩緩點頭,徐惠手上微感一熱,是帝王修長堅俊的指,形容或許老去,只是這手,依舊如昔,是挺槍持劍、掌握天下的手,滄桑卻有暖意:「為朕備筆墨。」

  徐惠一驚:「陛下……」

  李世民眼神似有歎息幾分,複道:「朕,要下旨!」

  下旨!整整兩月余,莫說一道旨意,李世民便連一個口諭都不曾有過,連忙起身去了。

  研磨素手凝白,墨如漆,徐惠為帝王披衣下床,立在龍桌案前,一展聖旨錦緞明黃。

  飛白依舊蒼勁,只是略顯吃力,帝王邊是行書,邊是道:「詔立皇九子李治為太子,魏王泰……」

  聲色一滯,幽幽道:「徙往均州鄖鄉縣……」

  徐惠一怔,研磨素手微頓,李世民望見,擱筆處,無奈苦笑:「朕,再禁不得他們兄弟廝殺,相互算計,為今之計,唯有放逐魏王,方可不令再生波瀾……」

  「陛下……」徐惠深知,近兩年,兒子中的相互計算、陷害對峙,已令他傷在五內,那,亦是他心中無法釋懷的隱痛。

  李世民扶住徐惠,淡淡微笑,那笑,卻似幽涼天際一抹流雲易逝,徒令人心悲傷:「朕餓了,弄些吃的來。」

  徐惠垂首,將他扶好在床邊,轉身而去。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君王目光淙淙,不禁感念,若說上天不公,卻幸而還有她在!

  次日,旨意一下,滿朝譁然,雖立晉王李治,早已傳開,卻不料李世民會下旨將魏王徙往均州,李泰更為驚訝,父皇,難道昔日種種寵溺,皆是假的嗎?

  為什麼……你要如此做?

  魏王不甘,長跪於立政殿前,李世民閉目床上,視而不見。

  徐惠時而來往,途徑魏王處,魏王的眼光,總似有恨意濃濃。

  難道,他竟以為是自己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嗎?

  是啊,自己乃前太子承乾引給陛下,他定是以為他的逐放與自己有關,乃是為承乾報仇!

  也罷,便令他恨著自己,也總比恨著陛下的好!

  跪有三天三夜,終於死心,徐惠望見,那一雙微眯的眉眼中,蓄著壓鬱的灼火……

  魏王出城之日,無人相送,無人敢送,是啊,失勢皇子,恐遭牽連,但,徐惠卻分明看見,李世民站在窗前,目光望著遙遙天際,均州有多遠,那目光便有多遠……

  貞觀十九年,二月瑞香濃郁,迎春怯放,本是醉人春季,卻傳來不好消息。

  高麗泉蓋蘇文上臺後,與百濟結成同盟,全力進攻新羅,新羅無力抵擋,滅國在即,只能遣使入唐求救。李世民立即派遣司農垂相裡玄獎持賜高麗書,令其停止對新羅的進攻。蓋蘇文卻狂傲不已,以東方盟主自居,調停以失敗告終。

  不僅如此,高麗還遣使前往漠北,以「厚利」挑唆薛延陀汗國與唐朝關係,算計自北面對唐進行牽制。

  戰備方面,亦加固了城牆,更在遼東、鴨綠水以及幹山山脈廣大地區集結兵力,構築軍事據點,並大力加強遼東城、白岩城、扶餘城、新城、蓋牟城、安市城以及烏骨城、卑沙城等諸城防禦力量,以此作為第二道防線,企圖封鎖唐軍的水陸進攻路線和登陸口,並在這些地方實行堅壁清野,企圖在唐軍糧餉匱乏之時乘機反攻。

  李世民聞之震怒,自自己登基後平南掃北,唯有對高麗,因著隋滅陰影乃多因高麗戰事,始終未下決心攻打,高麗亦知好歹,更聞李世民南征北討,鮮有敗績,便始終謙恭,不敢越舉,然蓋蘇文得勢後,竟這等放肆,以李世民好戰性子如何能忍?

  言道:「遼東舊中國之有,自魏涉周,置之度外。隋氏出師者四,喪律而還,殺中國良善不可勝數……朕長夜思之而輟寢。將為中國複子弟之仇!」

  隨即下令,御駕親征!

  詔令一下,立有數以千計不預征名,自願以私裝從軍報國,皆言:「不求縣官勳賞,惟願效死遼東!」

  李世民更受鼓舞,不日便欲出征。

  然則,朝中亦有憂慮者,在此士氣軒昂之際,卻皆不敢言。

  戰爭于徐惠只是陌生,她更不懂軍國政事,只是,李世民身體才愈不久,常年的勞累,早已耗損他身體太多,遼東之難,她自書中、自大家相互傳言中,亦有明晰,不禁憂慮重重。

  這日,雕絲玲瓏金寶鼎中,熏起淡淡蘭花香氣,徐惠烹一壺杏花白,為奮筆而書的君王遞在手邊。

  李世民抬首望了,道:「你且先歇著,朕要擬文於雉奴,待朕出征,便由太子監國!」

  徐惠聞之,微微蹙眉,卻站著不動。

  李世民似有所覺,不禁擱筆,舉首道:「怎麼?可是有話要說?」

  徐惠垂眸,不語。

  李世民擱筆,緩緩起身,輕輕抬起女子溫膩的下頜,一雙盈盈水目,便映入眼來。

  不覺心思微漾,瞭解了她的心思:「可是擔心朕嗎?」

  流轉星眸如波,輕輕點了點頭,李世民微微一笑,將她攬進懷中:「不必憂心,朕,南征北戰多年,此不過平常一戰!」

  「是嗎?」徐惠幽幽開口:「若只平常一戰,陛下又何須御駕親征?」

  李世民一怔,隨即歎息:「惠,高麗已有不臣之心,而雉奴性子軟弱,朕若不為他解去後顧之憂,只恐日後生亂,再者……朕亦要為太子做出表率,為人君者,必要剛柔並濟!」

  徐惠抬眼,望帝王一臉嚴峻,便知,他心中亦是沒有把握的:「可是陛下,您龍體才愈,實在不宜……」

  「不要說了。」李世民輕輕放開她,轉過身去。

  徐惠卻上前一步,言語中,憂慮深深:「陛下,遼東之難,惠亦有耳聞,再者如今百姓安樂,又何必耗損民力……」

  「不要說了!」君王語色已現不悅。

  徐惠稍頓,猶豫之下,仍舊開口:「陛下,您亦是遠離沙場多年,如今更貴為一朝天子,身系家國,萬一……」

  「你說朕會敗嗎?」李世民豁然轉身,精銳龍眸有微光暗度:「朕南征北討、橫掃內外之時,恐你還未曾出生!」

  徐惠心上莫名一痛,神色卻不被所動,更有淩厲之勢:「是,可妾亦瞭解,陛下對內剷除各路豪傑、對外使得四海臣服,乃大唐不敗的神話,故被尊為天可汗,亦是如此,妾奉召進宮,方無怨無悔,想著,這樣的英雄,哪怕只看上一眼,今生也再無所憾,否則以妾之意,便是寧死也不會入宮!」

  李世民面色稍緩,凝視著她;「所以呢?」

  徐惠沉一口氣,繼續道:「妾有幸蒙得陛下寵愛,便……便要萬事以陛下為計,于陛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是於妾,天下,便只陛下一人而已!」

  不覺震動,眼前女子靜淡容顏,突而泛起淡淡潮紅,卻猶自倔強的望著他。

  不可否認,此言此語生動,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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