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
七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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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玄素忙起身,恭敬施禮,李世民雖未有責備,更是為自己加官進爵,只是不知為何,那雙深暗龍眸,無端看得人心神戰抖。 「稱心……絕不能留!」 張玄素尚不及走出門去,便聽身後聲音錚錚清晰,略一怔忪,回頭望去,但見李世民低首而書,筆力生風、行行遊走,心上不禁一顫,卻亦是慶倖。 稱心,怕是活不了了。 轉身出門,亦有歎息深深,只是不知,他們父子間的嫌隙要如何才能盡去? 待張玄素去了,徐惠方道:「陛下适才說稱心……」 稱心,這個名字,她似是在哪裡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疑問的口吻,令李世民舉眸望來,不過午間,那眸中便已見鮮紅血絲,徐惠暗暗一驚,眉心輕蹙:「陛下……您……」 纖指撫上堅俊的面容,柔聲道:「陛下,您是太過勞心了。」 望著她,李世民卻惘然一笑:「如今,怕也只有你,還關心朕是否勞心?」 一句,說得蒼涼如秋,令人心驀的一涼。 徐惠靜靜的站著,不禁擁他入懷,女子起伏的胸口,卻似黯然溫暖的口岸,李世民伸手環住她,閉目深深一歎。 承乾,你不要怪朕! 稱心,必須死,才可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次日,李世民早早下朝,似昨日的疲憊尚未曾褪盡,回到殿中,便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徐惠熏一壺晚菊香在帝王身側,淡淡菊香、幽幽沁人。 殿外突有喧囂,徐惠向李世民望去,果然驚動了才有睡意的帝王,那眉間是深深倦意。 只見太子拖著殘腿,踉蹌入殿,那眼中,是沉痛無比又好似萬念俱灰的冷光。 李世民只望他一眼,便已知來意,淡淡垂下眼去,向追來的侍衛揮一揮手,示意退下。 太子直直站立在當地,盯望著李世民,周身顫抖,眼眸欲裂,卻始終不發一言! 徐惠心中隱有不安,手中晚菊香淡煙嫋嫋,令視線不甚清晰。 許久,李世民伸手拿過徐惠手中杯盞,徐惠微微一愣,只見他淺淺沾唇,幽幽道:「承乾,你可有事嗎?」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太子倏然悲怒的吼出聲音,徐惠一驚,但見太子雙膝一軟,頹然跌倒在地上,竟是淚已如傾。 杯盞停留在唇邊,李世民凝眸望去,那一雙深黑的眸,掠過驚動萬分。 太子伏地而哭的樣貌,的確令人心驚。 徐惠亦是望著,雙目凝緊,在她記憶中,太子雖有腿疾卻是神清俊逸的男子,如今這般悲痛,到底所為何來? 「你……你是殺人兇手,是殺人兇手!」太子幾乎瘋狂的指向李世民,徐惠更加驚異,只見李世民神色依舊淡淡,近乎冷酷的漠然,令徐惠皆不免心中一涼。 為什麼?太子是他的長子,他該十分疼愛才是啊? 「朕,是為了你好!自稱心入了東宮,你便再無心政事,日日笙歌,這……是一朝儲君該有的行為嗎?」李世民字字堅沉,鏗鏘有力,卻似仍喚不得太子一絲覺醒。 太子冷冷而笑,隨而竟是仰天狂笑:「儲君?我算哪門子儲君?你何時將我放在了眼中?為我好?哼,難道剝奪我所有的快樂與期許就是為我好嗎?那麼兒臣可真要多謝陛下了!」 冷嘲熱諷,令李世民眼眸一緊,徐惠只見他握住杯盞的手,有微微顫動,在他身邊已有不短時日,深知他的脾性,此時,他雖是努力壓抑著,然一旦發作,定是不可抵擋的狂怒。 心中不由揪緊,眉心微蹙。 太子卻仍舊冷冷笑著,目光尖利如刀:「我喜歡慕雲,而陛下你卻怎麼也是看慕雲不慣,慕雲死了,我明知兇手是誰,卻連仇都不能為她報,我喜歡稱心,可是……你卻殺了他,敢問陛下,這……也就是為我好嗎?」 微微一頓,牙關緊咬:「兇手,你就是兇手!你殺自己的兄弟、殺死慕雲、殺死稱心、殺死了……母后!」 「啪」的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驚破耳鼓,徐惠怵然起身,但見君王目光如炬,光火縱橫,太子觸及了他最不可觸及的隱痛,先皇后,每每提及,皆是剝去他一層皮肉的疼痛。 「你說……什麼?」李世民走下躺榻,身形晃動,直直站在太子身前,太子神情依舊冷冷的,怒視著父親:「我說,你,殺,死,了,母,後!」 幾乎一字一頓,滲出唇齒,同時亦是淚落紛紛,徐惠想,此言之于太子亦是剜心徹骨的痛吧? 太子緩緩站起身來,他身高不及天子,仰視的目光卻攝人尖銳:「母后身子不好,卻為了你,常年勞累,憂心忡忡,你病倒,卻幾乎會要去她半條性命,你出征,便會累得她心力交瘁,可你每每回來,都會帶回不同的女子,你可有想過母后,你可知,你在別的女人那裡,她便只有提筆而書,直至夜深方可睡去,是怎樣的矛盾與煎熬嗎?你想過嗎?你殺死了自己的兄弟,日夜難眠,母后卻睡得比你還少,你結下仇怨,卻叫母后遭人擄劫,以至病情加重,她死了,你才知道珍惜,才知道什麼是傷心欲絕,不嫌太晚了嗎?哼!你又有沒有想過,上天,就是為懲罰你的風流、你的殺戮,才奪走了母后的性命!」 「住口!」悲怒的一聲,隨著脆響同時而落,這一下將太子打到在地,唇際卻仍是掛著冷蔑決絕的笑容。 李世民望望自己的手掌,這兩日來,他已不知這是第幾次打他,似是很多次了! 身形晃動,幾乎仰去。 「陛下。」徐惠連忙奔上前去,撐住他的身體,卻驚異的發覺,那雙莫測的深眸,分明破碎,淚已落下。 他緊緊咬唇,極力壓抑,可,終還是不能! 太子似有勝利者得意的笑揚在唇邊,似乎打敗了一生不曾打敗的對手,那雙原本悲傷至極的眸子,突而有精光閃耀,竟是欣賞著父親剜心的徹痛,正欲再言,徐惠卻豁然擋在身前,一雙水眸,清澈無瀾,卻暗自凝了鄭重、亦有稍縱即逝的祈求:「太子……」 只是一聲太子,不親不疏、恰到好處,卻令承乾微微恍惚,那眼神,那曾望著自己循循教導的眼神,仿佛就在昨天。 徐惠並未再言,只是目光如凝的望著他,許久,承乾的心氣竟慢慢平下了…… 可那笑容依舊殘酷,背影依舊冷漠。 他拖著殘腿,一步步艱難的向殿外走去,風過,餘留聲音微啞:「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1)。」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2)!」 一聲聲漸漸遠去,卻仍舊清晰在耳際:「母后,你看透了一切,卻終究沒能看透一個『爭』字!」 承乾一步步走下冰冷的白玉宮階,回想著母親臨終前最後的教誨,不禁冷笑,母后,若你今日仍在,又會說些什麼、來寬承乾的心呢? 淚水似已流幹,他發誓,以後再不會流淚了! 殿內,李世民面無血色,深深倦意襲上眉間,身心俱疲,他慢慢回身,緩步走回到躺榻上,那英毅瀟灑的側臉,似一夕之間,蒼老下許多許多…… 徐惠望著,不禁心疼,奉一杯晚菊香在他手中,他伸手接了,卻未飲上一口,那目光映在淡黃清透的茶水中,黯然蕭索…… 「無憂,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愴然而歎,一聲仿佛震斷了心腸。 整日,李世民都未發一言,徐惠靜靜侍在左右,她知,他的心中定是思起了先皇后,她便不語,才入夜,疲累的君王,終於沉沉睡去,徐惠方才離去。 才出殿口,便見一男子面目如玉、身姿如風,一身白衣翩然,笑若清秋的向這邊走來。 李恪!徐惠心中怵然一驚,一個聲音倏然穿過腦海,她驚懼的舉眸望著他,她記得,簫姈叫自己躲在樹叢中,與李恪爭執時,曾提起過一個人,那個人……便是稱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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