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
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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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指著他的手微微顫抖,怒火極力壓抑下,不禁有些氣促:「你……怎麼對得起朕,怎麼……對得起你的母后!」 天幕低雲,猶如沉沉壓下的巨石,令承乾身子陡然一震。 李世民眼中亦是層層破裂的痛楚:「若你母后,看見你今天這個樣子,該是怎樣的傷心?你有何面目見你母后?」 「不要提母后……不准你提母后!」太子倏然站起身來,那眼中蔑然的冷光,突而熱流翻湧:「母后不會打我、母后不會踢我,母后不會一天到晚只知道罵我、指責我!」 「住口!」李世民喝道。 承乾仍繼續著怒吼:「父皇你不喜歡我做這個太子,我不做便是了,是不是,我給青雀讓位,父皇便不會再這樣對我?剝奪我所有的幸福與快樂?如果是,那麼……我讓!我讓就是了!」 秋風烈烈,忽而刮暗了天色,李世民心神巨震,微微向後仰去。 他不曾想,承乾冷漠的外表下,竟隱藏了如此多的壓鬱與糾結。 剝奪他的快樂,剝奪他的幸福?可難道他不懂,若要為人君上,便是要犧牲很多嗎? 「這都是誰教你的?誰教你的?」一掌重重擊打在太子面頰上,這一掌似比先前那掌更為激烈,太子舉首,面頰已然紅腫,嘴角滲出絲絲血痕。 承乾冷冷笑道:「教我?這……是我分分明明看在眼裡的?從小,你對我只有疾言厲色、訓斥呵責,對青雀卻縱容庇護、輕聲細語,哼!即使他……」 略略一頓,繼續道:「我不恨青雀,真的,所謂子不教,父之過!」 李世民又是一震,秋風陣陣,如同席捲過心海的刀風箭雨,下下都戳在心口上。 子不教,父之過! 李世民緊緊咬唇,望著承乾幾近扭曲的面容,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是啊,子不教,父之過,如今承乾這般,難道不是自己之過嗎? 狠狠瞪住承乾,聲音卻沉下了許多:「來人,將稱心……拖出去,打死為止!朕,絕不容許這樣的妖人在太子身邊,混亂太子視聽。」 身後侍人正欲向前,承乾卻毅然擋在稱心身前,稱心抱住太子的腿,淒聲乞求:「太子救命,太子要救稱心啊。」 承乾低身,擁住稱心顫抖的身子,聲音輕柔,仿怕驚了身邊弱小的人:「你放心,我定不會令任何人傷害於你。」 揚眸再望李世民時,那脈脈溫柔瞬間凝結成尖利:「陛下……若要殺稱心,便連兒臣一同殺了去。」 李世民氣息壓鬱得幾乎噴薄,望著承乾倔強揚起的雙眸,心口卻是疼痛的:「好,你說,子不教,父之過,你倒是說說看,青雀有何不教之處?若說得出一二,朕,便饒他一死!」 适才,他自聽得出承乾的欲言又止,承乾於青雀是從不留情面的,他不說,原因只有一個——不想! 既是不想,便要逼上一逼! 承乾望著他,冷冷而笑,他們父子,多年相處,他如何不知父親心思?只是此時,他似與每一次般,皆沒有反抗的權利與餘地,多年生殺權威、苦心經國,父親,早已不再是父親,只是父皇! 不容忤逆,不可反抗! 承乾冷冷一笑:「如何不教?父皇、陛下、天可汗!」 突而仰天狂笑,卻幾乎哭出了聲音:「陛下是真真不知,還是不想知道?」 秋夜紛紛,仿佛是他們父子間的決絕屏障,那距離並不遙遠,可那背影卻迷蒙不清。 陛下,他說陛下,而不再是父皇! 李世民悲從心來,雙手緊握成拳,只聽承乾繼續道:「陛下何等英明,難道竟未曾想,慕雲一介小小女流,如何能進的宮來,甚至來到我的身邊隨侍?難道……便沒有思慮過慕雲……又因何會在守衛森嚴的天牢中突然死去嗎?」 李世民周身一顫,聽承乾語中之意,似這一句句一聲聲都指向了青雀! 自己如何沒有想過?如何沒有慎重思慮? 就是因為過於慎重的思慮過,才如此猶豫不決,甚至再也不曾提及此事。 單單于天牢中從容殺人,便非一般人可以做到,那麼就必定牽連甚廣,甚至…… 承乾的眼神如秋刃寒刀,正切中自己要害,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怕這真相的背後,是自己不可承受之重! 「你……可有證據?」李世民沉聲道,聲音卻有一絲飄忽的黯然。 承乾搖頭,目光依舊冷極:「沒有,若是有,我……定不會叫他活到今日!」 心頭巨顫,承乾決絕強硬的眼神,無端令他生起萬分糾結。 承乾,你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難道……便真真是朕的過錯嗎? 秋葉秋風秋如刀,果然是徹骨的冰寒! 李世民猛然回身,沉沉喘氣,那氣郁仿佛遊走在心口的每一個角落,擁堵得無發洩之處。 側眸望一眼跪地不起的張玄素:「張玄素,隨朕來。」 适才的疾風暴雨似猶未平息,張玄素怵然一怔,隨即起身跟上。 帝王黑袍廣袖翻飛,秋葉拂落肩頭細繡的騰龍,旋旋墜地。 承乾微微松下口氣,可望著那背影的目光,卻隱下一分哀涼…… 父皇,你與我,究竟是如何走到了這樣的一天? 疾步如風、步步沉重。 李世民拂袖桌案,鷹眸銳銳生寒,張玄素跪在龍案前,低頭不語。 許久,才聞帝王幽幽一歎:「張玄素,你勸諫太子有功,朕特將你自從三品升為正四品太子左庶子,日後定要更竭心的為太子把關。」 張玄素一驚,惶恐道:「臣不敢,臣……有愧于陛下。」 李世民揮一揮手,甚是疲憊:「不,你是對的,朕不會因太子乃朕之子,便偏袒於他,況,朕提拔了你,也是想叫太子心知,朕對你是支持的,也望他能有所收斂。」 張玄素恍然,忙道:「陛下深謀遠慮,用心良苦,太子終有一日會懂的。」 一句仿佛觸動心事,李世民眉間一蹙,不由心痛——會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父子間的嫌隙,不知從何時起,竟已然這般深重! 正自思想,徐惠奉茶而來,張玄素低身見禮,女子淡笑輕輕,似為這凝重氣氛嵌入一抹清新,李世民展目望去,眉間亦舒開許多。 拿了茶杯,香淡適宜,呷上一口,幽幽道:「那個稱心,是個什麼人?」 未待張玄素開口,君王目光便迫視而來:「朕要的是實話!」 張玄素身子微微一顫,隨而道:「回陛下,稱心乃前些日由另一名內監舉薦到東宮來,稱心能歌善舞、琴棋皆通,猶若女子,甚得太子喜歡,可是……」 張玄素稍稍一頓,方道:「可自從這稱心入了東宮,太子便再不問政務,行為亦越發放縱了。」 言及後來,已是字字小心,卻仍是聽見桌上有茶杯重重擊打的聲音。 李世民幾乎將茶杯按在龍案上,修眉緊擰:「哼!好個妖人,竟迷得太子這般?」 許久,屋內寂靜,似只有君王沉沉的呼吸聲。 徐惠屏息望著,李世民近來有太多憂煩,已令那眉眼愈發疲憊。 張玄素小心偷望,卻見君王目光沉痛,嘴唇微動,連忙低下眼去。 只聽李世民幽幽一歎,道:「你先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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