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母妃,恪兒回來了,回來了!

  終於……回到了您的身邊!

  ***

  一夜雨驟,清晨,細風依舊冰涼,如薄薄寒刃,吹割在人們臉頰,絲絲抽疼。

  靜穆的宮閣,莊素如裹,霧靄如幕,纏繞寥落在煌煌宮殿,太極宮莊貴繁華,一夜風雨,傾不盡萬丈恢宏!

  李世民早早起身,昨夜兕子又是不得好睡,噩夢頻驚,徐惠與李世民一直伴在床邊,近晨方才小寐一忽,為守在床邊的徐惠披上錦帛長披。

  身後突有響動,李世民回身凝眉,示意輕些。

  身後女子,神情清冷,默默低下頭去,手中端著紋龍雕花盆,不語。

  李世民轉身,踱步至女子身前,女子一身素色宮裝,墨發輕挽,周身不著飾物,卻豔色如初。

  武媚娘!

  李世民心中是有印象的,望她如今一臉莊謹,微微一笑:「武媚娘?」

  媚娘垂首:「是。」

  淡淡晨光流入大殿,女子睫影低落,片刻靜默,男子聲音深幽沉穩:「朕已洗漱了,等下你伺候徐婕妤梳洗。」

  纖凝指尖微顫,睫影凝滯,聲音平潤清和:「是。」

  側身讓開,君王錦繡龍袍飄揚飛卷,殿口金光照映巍巍背影。

  媚娘靜靜立在當地,舉首凝望。

  正自出神,身後女子聲音,慢然響起:「陛下上朝了嗎?」

  媚娘這才轉身望來,見正是徐惠徐徐起身,幾夜不曾好睡,自是一臉倦容。

  然那一身華貴的絲帛錦織裙,繡了梅花傲雪,披展的紫色長袍,龍騰九霄,一看便知是陛下之物,心中隱隱暗動,容色卻是不形,唇際含了笑意,迎身走近徐惠,微微施禮:「參見徐婕妤,奴婢侍候婕妤梳洗。」

  徐惠眉心微凝,望著眼前美豔的女子,素色宮裝,神情淡淡,寵辱並不形於色。

  忙道:「媚娘,你我何須如此多禮?」

  媚娘悠悠起身,笑意依舊:「自是該的,不然不是亂了宮中規矩?若陛下再行怪罪下來,奴婢可承擔不起呢。」

  將盆放好在架上,恭敬道:「奴婢為娘娘梳洗。」

  徐惠凝望著她,她的微笑,為何看上去會這般冰涼?

  是自己的錯覺嗎?她的笑,明明如春日溫暖,如何會有這種感覺?

  緩步走近,安撫下心中隱隱疑惑,想來,定是最近事務繁多,自己亦是想得多了。

  二人為不驚醒好不容易熟睡的兕子,動作極是輕緩,菱花鏡前,媚娘纖手為徐惠挽起烏髮,簪一朵帶露芙蓉花,珍珠耳串明光流蕩,蔚藍如碧空洗雲的長擺軟緞裙,密繡點點花繁飛揚,逶迤淡淡春光。

  鏡中女子,靜淡的神色間,卻似有暗暗愁色。

  媚娘輕望一眼,試探道:「娘娘可是有心事嗎?」

  徐惠眉心微凝,望鏡中為自己修飾發飾的女子,輕輕歎息:「陛下也幾日不曾好睡了,公主病體不見好轉,一直不肯說話,而慕雲橫死牢中,太子失心、亦不知如何對楊夫人說起,還有諸多政務繁碌,我卻不知要如何幫他。」

  媚娘纖手一滯,抬眼望向鏡中女子,微笑道:「看來,娘娘對陛下真真體恤。」

  徐惠心中一顫,抹霞飛紅臉頰,淡淡嬌羞,原本蒼白容顏,平添一抹嬌楚。

  凝白映著流紅飄落,若桃花飛雪。

  徐惠微微垂首,輕聲道:「我乃陛下妃子,自當為陛下分憂。」

  發間隱隱一痛,徐惠輕呼一聲,媚娘緊致面容立時平復,只是道:「娘娘恕罪,奴婢不小心,弄疼了娘娘。」

  「不礙事。」徐惠見她似是緊張,微笑望著鏡中挽發女子,媚娘卻再也未曾抬眼。

  鏡面流光、隔鏡相望。兩支嬌花、容顏清豔嫵媚。

  一日下來,疲累已極,兕子依然不肯說話,御醫束手無策。

  夜晚,流霧濃郁、涼星散漫,月色如冰凝結,成夜!

  龍桌案前,帝王奮筆疾書,徐惠哄著兕子睡下,奉一杯清茶,徐步走近李世民身邊。

  杯盞的響動,令雲毫筆尖微微一滯,墨蹟一點凝然,隨即便又如流水行雲,揮灑如彩。

  徐惠不敢久留,只垂首向回走去,李世民卻突地叫住她,聲音低緩而堅沉:「你等一下,這個……給你!」

  徐惠回首望去,只見李世民緩緩起身,适才書寫的帛卷長書在手,對卷,向自己遞來。

  明黃色錦緞,繡龍如飛。

  徐惠心上一顫,她自是知道那是什麼。

  雙膝跪倒,纖手高舉,只聽李世民步履沉沉,走到自己身前,輕軟的手感,精緻的紋路,殊不知,聖旨的帛布,觸手,竟是冰涼。

  緩緩抬眸,只見君王目光深深,幽靜的眸子,似暗夜深黑,又似月色流連淡淡溫柔。

  徐惠凝眉,這樣的眼神,溫暖憐惜、卻又深不可測。

  輕輕展開聖旨,低眸望去,一字一字,剛勁有力、黑白清晰。

  徐惠眼前卻頓感模糊一片,唯有四字,仍如白晝的驕陽,刺目疼痛——准許出宮!

  一時心神不穩,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卻竟是一時無語。

  李世民的聲音如從遠空飄渺而來,虛無又似有慨然歎息;「朕命人護送你出宮,承儒會在城門口等你,你與承儒既是兩情相悅,朕,只望你好生規勸于他,莫要再于、陳年往事中、執迷不悟!」

  「陛下。」徐惠緊緊握住手中聖旨,聲音輕緩如煙。

  清澈的眼睛,流轉殿閣飄忽的光焰,李世民側首,避開她猶疑的眼神,望向濛濛星空。

  這樣的側影,仿佛自她第一次面見他,便是如此——孤伶而冷峻。

  徐惠緩緩起身,涼薄的月色,蒼白灑在冰冷的宮階上,手中聖旨被牢牢緊握。後宮無天、宮牆高聳,一入宮門幽深似海,陛下讓她出宮,她……是不是該笑呢?

  可是為什麼會有淚……流落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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