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不一會,便有侍衛緊隨而來,徐惠輕輕拭去臉邊淚滴,侍衛說陛下吩咐,要徐婕妤回宮取些金銀物件,徐惠卻只是笑笑,輕紗裙裳,回風流舞,暗夜下的皇宮,星天分外迷蒙,一塊塊青玉宮磚、一片片黯然冷淡,侵襲而來、席捲心間。

  宮門如大敞的幽幽血口,徐惠在門前久久滯足,目光自宮門上掃下,年初,她便是從這裡踏進了這座宮閣,踏進了命運的驅使中。

  唇角隱隱含笑,想當初,自己又是懷著怎樣忐忑而認命的心思沉重的走進來?

  而如今……

  涼夜琴弦、畫墨詩情,在腦海飛轉盤旋。

  徐惠垂眸,撚裙徐步穿過宮門,所有繁華、所有曾經短暫的日夜相伴、品詩論詞,都已流連在身後。

  越走越遠。

  背上仿佛有重重巨石,一塊塊的壓著,壓在背脊、壓在心頭、壓在沉澱的思緒裡,令她喘不過氣來!

  指尖已經冷透,晚風終究冰涼,不知走了多久,巍峨的城門已近在眼前,宮門邊,有一人一馬,那人中高個子,英挺的眉目,仿有月光倏然明映,殷殷凝望向自己。

  儒哥哥,徐惠唇邊竟有冷冷的嘲諷笑紋……

  「惠,真的是你?」承儒眼中是不可置信的驚喜,而徐惠只是輕輕低下頭去,深吸口氣,不語。

  承儒望一眼身後侍衛,侍衛低眼道:「徐婕妤,卑職先行向陛下覆命。」

  「慢著。」徐惠轉首,輕聲喝住了身後侍衛。

  侍衛一驚,徐惠慢聲道:「請您在此稍作等候。」

  侍衛不明其因,只見女子目光堅定,略作思量,低身向後微微撤步,侯在了一邊。

  承儒眉心微凝,猶疑道:「惠,你……」

  徐惠看向李承儒,靜淡的目光,如夜色涼無溫度:「儒哥哥,我來,只是想勸你一句,過去的已經過去,何必再在往事中沉淪,致自己和他人都於不堪的境地中,這又是何必?」

  承儒臉色驟然一變,多日不見,她見到自己第一句話,竟是在說這些?

  握著馬韁的手,指節作響:「是他叫你來的嗎?是他叫你在這裡與我說些無所謂的話,卻還要惺惺作態的告訴我,叫我帶你遠走高飛,遠離皇宮嗎?」

  「不!」徐惠不知這是第幾次被他咄咄的言語刺痛,她輕輕歎氣,如今眼前這個眉眼如刀的男人,真的……已不再是當年的儒哥哥了!

  徐惠將聖旨遞在李承儒眼前,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冷月當頭,承儒慢慢展開明黃聖旨,徐惠的聲音卻如月光流瀉,輕柔而涼冷:「我原以為入宮便是寂寞一生,原以為我今生的宿命便是落花流水,無所依從,可是……」

  纖指輕輕拂開飄蕩臉際的髮絲,心底似有什麼豁然開朗,望向天際蒼白的冷月,竟淒然一笑:「可是,我竟遇見了我今生都無法預料的人,他孤單、冷傲,高高在上、令人仰視,但,卻又有著無法琢磨的心事,總是流露在眼底,歎息的、糾結的、悲痛的,這令我恍惚,有時,甚至並不覺得他是一個皇帝。」

  「別說了!」承儒猛然合上聖旨,眼中唯餘一絲質問與痛楚:「你說了這許多,無非想要告訴我,你要回宮、繼續去做他的徐婕妤!而我們的情意卻早已經淹沒在了富麗堂皇的宮殿中!是不是?」

  徐惠心浪似被利石倏然擊碎,她已記不清,這是承儒第幾次說出這樣自以為是的傷人論調,眼中淚意強忍,唇角蒼白:「不!不是!我們的情意,在你問我是不是已經被寵倖、在你在牢中質問我的時候就已經斷了,一次又一次,你在乎的根本不是我的感受,我……也根本比不上你的仇恨和你心中對他根深蒂固的成見!」

  承儒臉色煞白,喉頭顫動,嘴唇微微一抖,眼神如被攪亂的湖心,卻終究無語!

  因為她說的,似乎都沒有錯……

  徐惠安穩下心緒,轉身對向一邊侍衛,單薄的背影,飄然如清豔翩飛的玉蝶,歎息的聲音,清冷如冰:「儒哥哥,惠只望你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多看一看如今百姓的安平日子,殺了陛下,天下必然動盪,那麼真正遭殃和痛苦的又會是誰呢?」

  承儒身子一震,望向徐惠幽幽遠去的背影,旋旋飛落的細葉,女子的背影,迤邐流蕩的輕絲紗裙,令眼前一陣模糊。

  清風掃起落葉紛紛,承儒僵然立在當地,怔怔望著女子的身影遠去,冷風卷起青袍飛揚,心,也仿佛在風中,迷失了方向……

  她,要回去,而他,卻再也沒有力量阻止!

  她的心,已留在了那座高聳恢宏的宮閣之中!

  可是惠,但願你永遠都不要知道那件事情……

  一路疾行,輕紗裙裳翻飛如蝶,月白色菊色清風圖,仿佛欲從繡鞋上飄落,從小到大,她似都沒有這般心急過,緊緊攥住薄紗衣袖,流風蕩漾裙紗飛揚。

  侍衛跟在她身後,容色焦急,陛下令好生護衛徐婕妤出城,卻並未吩咐她是否還要回宮,而當時君王神色暗淡,他並沒敢追問,如今見徐惠步履匆忙,亦不敢冒然詢問。

  夜色已然深濃,一片漆黑中,女子月白色身影尤是清晰,殿前,宮女侍從見徐婕妤容色肅厲,徑直向殿中走去,皆不免神色一滯,因此事並未公開,眾人不明情由,卻知徐婕妤乃陛下寵妃,只是稍加阻攔,卻未敢用強。

  一內監面色緊張的走進殿來,聲音匆急:「陛下,徐婕妤到。」

  話音才落,徐惠便已定然的站在殿中,李世民伏案而書,筆尖驟然頓住,洇開墨暈一點,抬眼望來,只見女子面色凝重,眉心間深深問責,一覽無餘。

  示意侍人退去,驚異的心思盡數斂在深沉眸心,李世民只是低垂下眼,繼續書寫:「怎麼回來了?」

  徐惠玉眸凝霜,淡淡道:「陛下欲治妾抗旨不尊之罪嗎?」

  李世民御筆一顫,聲色仍舊平靜:「究竟因何返回?怕朕……並非出自真心、日後尋仇嗎?」

  徐惠心尖處刺痛尖銳,目光卻如清水:「那麼陛下……是真心的嗎?」

  燈芯爆出刺啦星火,燭焰高華,帝王英挺眉峰聳然一動,筆觸凝滯,仿佛一筆滑向了心間。

  女子溫若流水的聲音,卻憑空多了幾分尖利。

  擱筆起身,君王凝聚目光,光火分明,緩緩踱步至徐惠身前,女子迎視的目光,無退避亦無畏懼,唯有質詢以及隱約可見的憂傷。

  那憂傷有如一縷細細的雲,飄渺在清淨的眼池中。

  心思兀然一動,回憶亦驟然明晰在眼底,這樣的眼神,曾令自己多麼癡戀而不可自拔?

  只是物是人非,眼神依舊動人,卻已再不是曾經深愛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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