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
不知該說世事無常呢,還是諷刺。這個女人,與她糾纏了將近半生,如今當他想要將她徹底從記憶裡抹去之際,她便會恰入時機地出現在他面前,給自己留下一段更加鮮血淋淋的記憶,仿佛是為了時刻提醒著自己:在他有生歲月裡,永遠莫將她忘記,哈哈!這不知算是天意呢,還是她有意而為? 那一夜,他在帳中喝得酩酊大醉。天子不在,他就是軍法。幾位貼身下屬都守在他帳外,待空酒罈從帳內飛出,被他勁力摑得粉碎,下屬們便又送酒進來,擱在帳前,便唯唯退下。 湮兒,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十年只是一場噩夢?又或,你的出現本就是我夢中一景?夢醒之後,一切都會變? 次日,他與秦翦在堵陽縣再度交手。 這已是他們第四番交手了。 他或許並不是一個君子,但他卻絕對一個好將士。 他或許應算是他的情敵,然而他卻絕對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如非身在亂世,如非立場敵對,或許他們會成為朋友。 可是永遠不可能了,因為——梁大哥死了。 那一日,誰也聽不到他心中憤怒的呐喊,但那一日,誰都看到這位平素謹嚴慎微的將軍在戰場上大開殺戒的一景。 ——他出手再不留情,連環三十六劍,招招揮向秦翦要害。 ——他不殺他,但他竟要廢了他的武功! 那個時候,他不再是一個戰神,仿佛只是一個瘋狂的殺神。 那一日,宿醉之後的他開了他有生以來最大的殺戒。醒來之際只覺頭骨碎裂般的痛,待他欲自榻間撐身而起,手臂方一用力,全身骨頭竟如散了架般,竟是使不上一分力氣。 他低頭看去,方發覺自己全身纏滿了繃帶。他疲憊地靠回榻間,回憶起那日在戰場中、喪身於他劍下的亡魂,第一次感到透入骨髓的冷意由心口襲來,他漠然望住空蕩蕩的帳頂,頭一回笑出了眼淚。 「柳大哥?」一聲清婉的呼喚令他自空茫的思緒中收回神智,他朝聲音來處望去,見雪顏正立在帳口,空洞的目光盯住他床榻方向。他費力撐起身子,她已摸索上前攙扶住他。 「柳大哥,你終於醒了?」他看到她空洞目光有一瞬的黯淡。 柳懷輕輕點頭,方想起她看不到,心中一澀,於是放柔了聲問:「雪顏,你為何不留在宮裡,到這裡來了?」 雪顏扯開嘴角、澀然一笑:「如我不及時趕來,柳大哥你現下便已經死了。」 柳懷心裡一驚,雪顏已逕自返身,碎步朝帳外走去,邊走邊道:「柳大哥,你只要安心休息,你的傷,不過三日便能痊癒。」言罷,她的身形即沒入帳帷之外,只剩那一角帳帷仍在他目光下隨風飄擺不定。 孤身在帳中休息的第二日夜間,他被一陣輕微的響聲由夢裡驚醒,隱約見到有一道黑影在帳隙間一閃即過,他心口一緊,當即掣劍而起,待掀起帳帷,方才那鬼魅般的黑影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夜風鬼嘯一般吹刮著他的衣衫,帶起心頭陣陣驚悸。 他定下心神,避過巡邏的士兵,提起輕功遁入林中,四下探察,終於在一株柏樹下見到一行血字,板硬地刻在被切下樹皮的幹上,從字間看不出落筆之人留下的一絲一毫的感情,然而那兩行字於他而言,卻如同一道最深刻的詛咒,字體一個個活轉一般、跳動在他眼前,他腳步一個趔趄,差點便要立身不穩: 天明之前,與你在天福客棧一見。 如同鬼使神遣一般,儘管他已在心裡百般暗示,卻仍是身不由主到了柳州城的天福客棧。 天字間內空無一人。她為何失約呢?是刻意耍弄自己?還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他不禁搖頭苦笑:她那樣的女人,怎會出事?如若她這次真是在耍弄自己,那他倒是甘願被她耍弄這一次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坐在天字間內靠窗的白梨花木八仙桌前自斟自酌,時而透過長窗向下望去一眼。空寂的道上空無一人,因為戰雲的籠罩,柳州城夜間的街道,也有一種凜然的肅殺之氣。 一點點的冷意,從窗縫間襲來,讓他不覺長身而起,傾身去關上窗,而在目光落地的一刻,他竟看到一個身披孝衣的女子正跪在客棧前冰冷的石階上,瘦弱的身形萎縮在那單薄的孝衣下,在深寒夜風中瑟瑟發抖。 柳懷心中頓然咯噔一響,卻又驀地關上了窗。這個女人,出現在這個時候,在這種時機,會是她嗎?會是她嗎?不可能,那個矜漠雍容的女子,即便她要找自己報仇,也當是一臉傲然地向他拔劍,又或是立於城樓之上,彎弓引羽,一箭穿破長空,射入自己胸口。 他定下心神,推開了天字間的門,向客棧樓下奔去。 客棧前的石階上跪著一個女子,身披孝衣,頭紮素帶,深秋夜間的寒霧中,他看不清她低垂的眉眼,只見到她身旁裹屍布中似乎掩了一具屍體,而她膝前立著一塊木匾,匾上刻著「賣身葬夫」的字樣。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