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六二


  「那是。」玉甄斜睇住蕭朔,掩口笑道,「人活在這世上,沒什麼比自己的命更緊要。妾身愛惜自己的性命,為了自己性命捨棄旁的,有何出奇呢?」

  「那他呢?」蕭朔定睛望住她慵懶之姿,一字字問。

  玉甄面不改色地笑:「不知太子所言何人?」

  蕭朔笑望住她,軒眉輕挑:「公主這麼薄情,我怕那個人若是聽見,可是要傷心的。」

  玉甄依舊是笑:「太子莫非說的是妾身家裡那位候爺不成?呀!蕭太子掛心候爺,妾身自是感激,不過候爺從不需要妾身掛心,如他也從不會掛心妾身。」

  見她有意繞開話題,蕭朔也並不再作糾纏,遂了她意道:「聽公主言下之意,似乎外間所傳,公主與候爺不合的傳聞,都是虛的不成?」

  玉甄垂了肩,輕幽幽地歎了聲氣,言下似乎大是遺憾:「妾身素聞墨虯國太子英明仁厚,不想竟也同凡俗愚人一般見識,相信那坊間傳言。」

  蕭朔索性在她對面落了座,自斟了滿滿一盞茶,垂眼望住碧泠泠的水中那幾片輕飄飄的茶葉,煞是遺憾地道:「公主一心只系秦將軍,就不怕你舊情人聽到會傷心?」

  「舊情人?妾身自幼被先皇送去天山學藝,後被又被候爺接返回國。妾身實不曾記得,妾身在中原還有哪位舊識?」玉甄悠悠說完這話,便扶桌起了身,逕自緩步踱回棕漆梨木雕花屏風後,牢室內燈燭將她婷婷身影映在屏紗上,隨著她舉步間的動作,影綽詭幻,有一種幽秘的美。

  蕭朔望住她在屏紗上投下的剪影,幽冷目光有一瞬的失色,旋即鎮定,仍是漫不經心地道:「據聞當年在你們玉螭國帝都襄樊的菊花谷,曾住過一位不問世事的公主,無人知曉她的名字,只是聽人說,她是鳳的後人。啊!算起來,那位公主若是仍在人世,也約莫是玉甄公主您這般的年紀,不知玉甄公主可還記得,有過這樣一個妹子?」

  「蕭太子。」屏風後的人影驀然回首,犀利目光帶著陣陣寒意,仿佛穿透了屏紗,投在他面上,話音亦是幽冷若冰:「玉螭與墨虯雖有盟國之約,但玉螭國的事也好,妾身的家事也罷,似乎都論不到蕭太子您過問。」

  「哦?玉甄公主的家事與國事,蕭朔自是不敢多言,蕭朔所關心的,不過是蕭朔的一名下屬的舊事而已。啊!據說當年同公主那位妹子一同關在大凰國皇宮裡的,還有一隻鳳鳥,後來秦將軍攻入燕京並未見到那位公主,據說她便是葬身在那場焚宮大火之。」說到這裡,蕭朔輕輕一歎,語氣間大有惋歎之意,「那位公主也真是可憐呐!不過在燕京被焚的十日後,我微服民間,路過漢中一帶時,曾在江岸撈起一個重傷昏迷的少年。當時見他那會兒啊,他滿身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的,人只剩下半口氣,啊呀!對了,救起他的時候,我看他手裡緊緊拽了幾枚羽毛,那羽毛華麗豐軟,絕不似是尋常鳥兒所有的。」蕭朔說到這裡,話音頓了一頓,凝目望住映入屏紗上的窈窕身影立時僵凝如石,刀削的薄唇邊勾起一彎笑弧。

  「當時我便想,他該是背負了一些故事的人吧……我給他取名『暗修羅』,訓練他成為我的殺手。他醒來不再記得自己的前事,唯獨武功卻未忘記,尤其是他一手箭術呐!不怕說句冒犯的話,我想縱是當今玉螭國傳稱箭術鬼神莫測的玉甄公主,興許也未能及得上他十之一二吧。我常常在想,他較之玉甄公主的授業恩師,不知哪位箭術更了得呢?」

  話音到這裡又頓了頓,屏紗後的背影依舊靜立有如一尊冰塑,蕭朔不由更是有些得意,輕輕歎了口氣,繼續道:「可是再了得又能如何,身為殺手的他只能在暗夜裡行走。他活著,只為報答我蕭朔的救命之恩。這麼多年,他是我蕭朔的護身之符,亦是出鞘之刃,昨日蕭朔不湊巧聽見公主與暗修羅的一番談話,我忽然在想——暗修羅會不會便是當年大凰國的宮中,那只鳳所化的呢?」

  「你想說什麼?」屏風後的聲音冷冷冰冰,聽不出一絲感情。

  「玉甄公主啊,這裡沒有旁人——沒有你的臣,也沒有我的臣。一些話呢,我們彼此也當心照不宣了,蕭朔素聞玉螭國的長公主冷血毒辣、心機深沉,但蕭朔仍然多事想問一句——這麼多年來,玉甄公主您犧牲了曾在你最無援之時授你箭術、為你鋌險、陪你共曆患難之人,換來您如今的權傾一方、您如今的富貴榮華,可是難道您心裡,對這位昔日的恩人,連一絲愧疚也無嗎?」

  「愧疚?」玉甄頓足片刻,終於自屏風後緩步走出,如同一個置身局外之人一般,在蕭朔身前悠然坐下,仿佛方才她落入蕭朔眼裡那片刻的失態,不過是一出皮影戲而已。她慵懶地笑著,語氣又恢復到一貫的輕佻涼薄,「蕭太子不愧是蕭太子,這些陳年舊事妾身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今都讓您給猜著了,妾身實是佩服得緊。适才蕭太子既然如此坦誠,那麼妾身身為您的階下囚,再一味隱瞞,似乎也太說不過去了些。」

  「不錯,當年他年少無知,為我所騙,騙到幾乎失了性命,只能怨他自己愚蠢。哎!不過這個人也當真是可憐呐,當日為我玉甄利用,做了我玉甄復仇工具,替罪羔羊,而今又為你蕭朔利用,成了為你賣命的殺手。既然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你蕭朔又有何資格教訓我玉甄呢?」

  「一樣嗎?」蕭朔靜靜望住她泰然若素的臉,眼眸深處掠過一抹幽芒,「不,不一樣。我沒有騙過他,他是心甘情願為我賣命。而你不同,你欺騙的是他的感情。」

  牢室內閃爍的燈光投在玉甄臉上,影綽不定,明明是昏紅的燭光,卻照出她臉色煞青煞白。然而默然一刻,她便淡淡垂眉,語氣依然是一貫的溫軟、卻淡漠:「蕭太子,如妾身方才所言,蕭太子你可以為了你的權利不則手段,那麼妾身自然也可以為了妾身的利益和性命不擇手段。妾身方才便已說過——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會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說得好。」待她一語方落,一個捉摸不定的笑意已由蕭朔唇邊綻開,玉甄望見他眼底幽幽跳動的光焰,心口立時一凜。

  她有些慌亂地起身,腳步朝後退去,而尚不待她退至屏風之後,牢室的石門已被一雙蒼白的手推開。

  悶沉的一聲響動,卻震得玉甄的身子驀地一顫。她不敢抬眼去看此刻立在牢室門前那張絕望的臉,只是垂目望住腳底冰冷的石磚。然而,卻避不過他眼底那樣鋒銳犀利的眼神,紮得她眼睛隱隱生痛。

  「你方才說的,不是真的?」對面傳來的聲音肅寂而喑啞,令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向後退去兩步,方才站定。

  「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昔日那個一身白衣的少年此刻就在她面前,大力推扯著她的雙肩,用淩厲的語氣逼問她。

  她看不見他的眼神,卻分明感覺到那積壓在他心上多年的戾氣,終於在這一刻決堤般爆發。

  她被那樣的目光照得無所遁形,索性傲然揚起臉,冷冷盯住他,唇邊強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自然是真的。何必再問我?——你是想證實什麼?還是希望經由我口,否定你适才聽到的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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