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四四


  一壺酒不知不覺間便已飲盡,他要開口叫第二壺時,眼前黑影一晃,抬目只見,一個長眉俊目,一身黑衣的男子,晃眼間已在他對面落了座,他剛待出聲,那男人已將兩壇酒置在案上,笑望住他,軒眉輕挑:「用酒杯喝,如何喝得過癮?」

  柳懷怔忪之間,那男人已扯高了嗓門,揚聲喚道:「小二,上十壇杜康酒來!」

  柳懷望住對面那豪氣萬丈的男子,剛待推託,那男子卻笑著打斷他的話:「一個拿劍的男人,學女人家拿酒杯喝酒,成何體統?」

  柳懷心中本就憋鬱難消,被他一語激起滿腔熱血,當下再不言語,俯身扯下酒罈上的封蓋,捧過酒罈,傾灌而下,酒水順著他衣領滴落,浸透了他全身,他亦渾不在意。

  柳懷是初次飲酒,那酒灌得太快,入了口便在喉間沸灼不息,落入胃裡,便覺火辣辣的窒燙。一壇未盡,他已支撐不住,連聲劇咳起來,臉色早已被酒氣激起了紅潮。

  男子暢聲而笑,還未及開口,但見由旁側閃出一條人影,柳懷側目望去,來人已在二人之間落了座,卻竟是那幾日跟住他的青衫少年,薛彥。

  柳懷微微一怔,還未及出聲,耳邊已傳來他甜脆的聲音:「你這木頭,你那不是在喝酒,是在倒酒!」

  聞聽此言,對桌男子哈哈大笑,柳懷微微一怔,薛彥已從桌案上捧過另一壇尚未開封的酒,看住柳懷,下頜輕揚,一臉挑釁笑意,隨手撕開封蓋,便舉起酒罈,仰首傾倒而下。

  座中二人皆怔怔望住這一幕,這喚薛彥的少年身形甚是瘦弱,一張臉又生得靈麗秀致,連這兩個男人看了,都不禁將他排除在他們的「同類」之外,怎料這樣一個模樣俏生生的少年,飲起酒來那豪氣,竟是分毫不遜於彪漢。

  待他擱下酒罈,白皙臉上生起淺淺潮紅,然那眉色間,卻無半分醉態,他胸前衣襟更是未沾上一分酒漬。他爽朗地抬袖抹了嘴,一腳踏上坐下長凳,面色輕挑地望住座前的兩個大男人,揚起下頷,挑釁道:「怎樣?你兩個,敢與小弟拼酒麼?」

  對面二人見他此態,都不由驚詫莫定,在軍中,即便如馮玨那樣的漢子,在柳懷面前亦不敢如此囂放不羈。對面那黑衣男子看住他好一刻,恍然明白過來什麼一般,目光閃動,忍俊不止:「喂喂,小……小兄弟,還是快些回家去罷,莫讓你爹娘擔心。至於你這位朋友呢……」男子長身而起,傾身拍了拍柳懷肩膀,沖薛彥一挑眉,「有在下幫你看顧著,你就莫要憂心了。」

  柳懷畢竟頭回飲酒,此時已有了五分醉態,困惘地望了一眼對面男子,又望了一眼身旁的薛彥,卻見薛彥也學著那男子的樣子,一腳踏上長椅,長身起座,重重一擲桌案上那只空酒罈,沖那黑衣男子朗聲喝道:「喂,大兄弟,不敢比你就說,少拿爹娘來嚇唬我!我薛彥無父無母,孑然一身。至於這塊木頭……他是我在路上結識的朋友,大兄弟你若是敢欺負他,就先過了我這關!」

  他這話雖說得潑辣,然面上卻兀自帶著幾分稚拙之色,尤其那白皙如玉的臉上,微生的紅暈,竟是看上一眼,也能將人的眼珠子吸了進去。

  柳懷卻不理得他們,自顧自往身前大碗中倒著酒,那男子終於長聲一笑,捧過一壇酒,一掀封蓋,似笑非笑地望住柳懷,挑眉道:「這位兄弟啊,我真羡慕你!」

  柳懷似乎未聽清他的話,旁側的薛彥已舉過一壇酒,柳懷閉目苦笑,終於也學著他們,長身起座,俯身捧過另一壇酒,仰面倒下,香冷清冽的酒水灌入臟腑,辛辣辣地刺激著空蕩蕩的腸胃,竟有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

  「你這木頭,你這般喝法忒傷身啦。」薛彥忽然想起什麼一般,截住了柳懷倒酒的姿勢,轉頭朝櫃檯處喚道:「小二,添兩個下酒的小菜!」

  酒棧內的燈燭影綽不定,時隱時滅,賓客們早已散盡,掌櫃也早便入內歇著去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又紛紛灑灑落了起來,酒至興時,柳懷已有了七分醉態,望眼長安夜中的雪色,那些前塵舊事紛繁映上眼前,不覺又勾起心中那一抹痛澀,柳懷只管往口邊送著酒,並不理會座中二人。

  薛彥眼中似有三分醉態,目光卻是一直有意無意望向柳懷,見他目中又現戚色,忽然擱了箸,轉頭看向同桌的黑衣男子,向他微微一笑,抱拳道:「大家今日能共桌而飲,亦是緣分。不知薛某可有幸知道這位兄台名諱?」

  那男子即刻會意,還禮笑道:「梁某是很想結識小兄弟你這位朋友,怕只怕……他沒這個意思呢。」

  此言一出,柳懷往口邊送酒的手忽然一顫,迷離目光怔怔望住對面黑衣男子,從方才剛照面,柳懷便覺此人面善,卻一直渾渾噩噩,不知所謂,此時方聽清他自報的姓氏,默了半晌,方勉力收回神志,抱拳相問:「請教這位大哥……高名上姓?」

  對面黑衣男子定定看了他一刻,唇邊逐漸綻起一絲奇異的笑容:「在下樑子陵。」

  「砰」的一聲清響,柳懷座前的碗碟隨他手臂的顫抖,驀然碎了一地。

  薛彥此時亦敏銳地察覺出這二人間氣氛的不同尋常,方才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滿臉擔憂地望住柳懷,見他方才被酒氣沖得通紅的臉色,此時早已慘白如死,目光亦如凝了寒冰。

  梁子陵目光落在柳懷臉上,見他只是默然不語,終於輕歎一聲,離坐起身,步至柳懷身前,掀起衣襟,便向著柳懷跪拜下去。

  這回薛彥是當真被嚇了一跳,柳懷鬆開被咬得出血的下唇,傾身相扶,見梁子陵無動於衷,口齒顫動了半晌,柳懷方艱聲吐字:「梁大哥,請起。」

  梁子陵仍是無動於衷,只是將頭埋得更低,搖頭道:「子忻,你記得我們當年的約定嗎?——我們曾相約過:如有一日,我們的父親真的反目為敵——」

  柳懷目光幾度變幻,終是啞聲答字:「那麼,我們從此便是仇人。但……絕不怨罪到父輩身上。」

  梁子陵滿意抬首,緩聲道:「父債子償,當年是家父對你柳氏一門不住,而今他已故去,若子忻你要報仇,只管拿了梁大哥的命去。」

  「梁大哥!」柳懷雙膝顫抖,搖頭道:「你這是何苦?子忻……子忻從未怪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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