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二九


  我霍然抬眼,一旁宮人已奉上白玉雕鳳的長弓,另一名宮人則俯身奉上箭筒。我心頭驀地一緊,忍不住抬眸看向咫尺處那個茫然望住我的白衣少年,竟從那朱紅眸光中,看見一絲隱痛。

  然而他只是望定了我,並不出一語,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仿佛還不敢相信眼前將要發生的一切。

  隨著一聲悶沉的輕微響聲,我驀地轉眸,看到那個一襲玄黑皇袍的帝王正眯起眼,拉滿弓弦,那支鳳翎箭搭在開得滿滿的弦上,穩穩停懸在他指際。

  然我知道,只稍下一刻,隨著一聲破空之響,被他捏在掌際的白翎箭離弦之際,便是那個雪一般的少年命隕之時!

  不知為何,我心底竟抽起一絲極纖秘的隱痛,目光一瞬不瞬看著面前帝王衣袂隨風微拂,我終於矢口尖呼:「不要!」

  帝王本已微屈的手指在弦上頓住,雙眸回望住我,目光似笑非笑,又帶著淩厲的洞徹,仿佛他剛剛開弓拉弦,便是為了等著看我這一刻的失態。

  我心底一沉,終於顰了眉,澀聲吐字:「若是皇上定要殺他,那麼請先殺了我。」

  他目光望定我,忽爾悠然一笑,弓弦微側,那支刺目的鳳翎箭的箭頭已對準了我:「你以為朕不敢?」

  「皇上以為我不敢?」我並不畏懼他的目光,只是趨步疾退,擋在雪嵐的身前。那一刻,我清楚聽見身後的心跳聲陡然急促,然而我卻極力維持著語聲的鎮定,定定望住面前那位高冠玉帶的帝王。

  終於,他握在手心的弓自掌際抽開,一抹曖昧由他唇邊閃過:「為何不要命,也要保護他?莫非,你們真的——?」

  「皇上若是真的認定我與他有情,便不會給我機會解釋。」我坦然回應他的目光,一字一頓道。

  鳳軒驀地笑了:「那為什麼?」

  「因為——」我轉眸看著怔然望住我不語的雪嵐,只盼他能看懂我眼底的暗示,「因為,他是我的哥哥。」

  此言甫一出口,我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口,此刻我二人之命危在頃刻,我生怕他稍有異舉,我方才的謊言便不攻自破。

  而他眸光清亮,竟似會解了我心意一般,僵然站在我身前,一動不動。我一顆緊懸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

  身後的帝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那只鳳凰,忽爾一笑:「你是鳳神?」

  雪嵐緩緩抬眸看定他,沉沉點了一下頭,眉目之間卻依然有幾分迷惘之色。

  「你也是玉螭國的皇子?」鳳軒繼續問。

  我心口一驚,剛待出聲,卻聽雪嵐的聲音已幫我回答:「我和妹妹,並非一父所生。」

  我心裡一緊:這個未諳世事的人啊,他,能聽懂我心裡的想法嗎?

  「既然是她哥哥,為何會對她做出逾矩之舉?」身前的帝王不為所動,繼續問。

  我心下一緊,目光望向雪嵐,見他咬緊下唇,澀聲回答:「因為在鳳鳥的故鄉,兄妹可以結合。」他緩緩抬眸,清亮目光望住鳳軒襟上那只鳳鳥,聲音不冷不熱,「這點,我以為以鳳鳥作為圖騰的大凰國君王,應該能瞭解。」

  一口氣驀地提到嗓子眼口,那一刻,我聽到自己心中某處發出脆裂聲響,瞬即寂靜。

  「可是她是朕的奴隸,便是朕的女人,即便是她的親生哥哥,即便是鳳神,也不能碰朕的女人。」我聽見面前的王者口氣蠻橫,一抹殘忍笑意自他唇際掠出,「尊貴的鳳神後裔啊,你告訴我——我該當如何處置你?」

  我喉頭微哽,雙眸低垂。在這個時候,我不想看那個僅憑一句話,便能決定我二人生死的帝王,更不敢看那個清澈如雪的白衣少年。

  雪嵐在瞬間沉默了。這個寒冬未雪的朱鳳宮,似乎都隨他的沉默褪盡了生機。

  鳳軒似乎很有耐性,並不催促。我的心僵懸了許久後,才聽到雪嵐淡淡說出一句話,讓我瞬間震駭抬眸。

  「皇上,借一步說話。」

  他想做什麼?我冷冷抬眸瞪住他,毫不掩飾眼中的驚怒之意,他卻是一語未出,望過我的目中卻有幾分淒鬱之色一掠即逝。

  我抬眸看著鳳軒,只見他點了點頭。於是一旁的宮人紛紛讓道避過,我看著那個一襲白衣的少年跟隨一身玄黑皇袍的帝王轉入回廊後,似乎在交談什麼。然而隔得太遠,我完全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

  我轉過身去,不願再看他們談話的方向,不願再為那個與我素無瓜葛的少年憂心。

  轉身之際,我的目光正落在了身後翠珠的身上。她方才一直在身後觀察我的舉動,此時見我望住她,不由慌了神,慌忙移轉視線,避過我的目光。我由心底擠出一絲冷笑:這就是我的「好妹妹」。如今想來,自鳳軒將她派來我身旁,她便一直只是忠於她的主子——如今因我的出現,而受冷落的蓉妃。

  我不怪她,她也是個忠心為主的好奴才。不忠於我,我並不感到遺憾,因為經此一事,讓我越來越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若要你的奴才忠於你,甚至在離開你之後還能犯險為你效命,你就須得有能壓懾住她的權勢才行。

  那日鳳軒與雪嵐說了什麼,我並不知道。他們似乎談了很久,一直談到黃昏時分,鳳軒才與他踱步來到我面前。

  見到雪嵐安然無恙,我深深吸了口氣。不知是不是錯覺,只是這短短幾個時辰,我竟察覺他的目光變得異常沉靜,隱隱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自那日後,鳳軒便將翠珠調離了朱鳳宮。而他卻並未將我獨留在此處,而是留下雪嵐在這裡,說是讓我們兄妹好好相聚。

  他命人解下我雙手雙腳的鐐銬,卻將本屬於我的懲罰施加在雪嵐身上。

  我終於脫離了自己的禁錮,儘管手腕足腕原本戴著鐐銬之處,已留下了再也洗不去的恥辱枷印。

  鳳軒那日在朱鳳宮坐了許久,遲遲不願走。

  他看著我的目光讓我隱約察覺到危險氣息的迫近,忙側開臉去。他已站定在我面前,撫起我淚跡猶存的臉,一手捏起我的下頜,悠然而笑:「朕便讓你兄長往後都在此處陪著你,你可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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