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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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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心機 那日秦翦的信箋中提及,我那剛滿七周的小皇弟玉瑾,已被他隱去了皇子的身份,寄養在一戶民舍內,暫時性命無憂。 我知道,他所謂的「暫時性命無憂」,究底是何用意。我那位素未蒙面的小皇弟,自幼體質孱弱,這秦翦曾跟我提過。——他跟我提過的,我三位皇兄和這位小皇弟的事,我都牢記在心。 當今相國李牧以每歲向大凰國進貢的代價,換得玉螭國穩守江南的半壁江山,繼續做著苟延殘喘的美夢,而我那位大皇兄,至今仍在江南做著被外戚把持了朝政的傀儡皇帝。 當日帝都變亂之際,秦翥護了玉瑾逃出帝都,將他寄養在江南一戶普通民舍內,而當秦翦跪別了我與父皇之後,便下江南與秦翥會合,投奔健康的李牧。 昔年子忻哥哥曾對我說:曆古至今,當逢盛事,則偏文輕武,而今時值亂世,自然重武輕文。如今玉螭國的朝政由李牧一黨把持在手,而他的門生中亦有從武之人,控制了現今玉螭國一半的兵權。然而,秦翦在書信中亦有提及:李牧所控制的那一半兵馬,常年偏居江南,安於享樂,在戰場難當大用。而他自己本就是文科入仕,他的門生自然也不精善用兵之道。當年,秦首輔一党的武官,早在帝都那一場變亂之中折損殆盡,縱使生還的餘黨亦被他們一一剷除。在這種時候,正值秦翦他們這些武人大顯身手之際。 秦翦兄弟因本是墨虯國人,在我玉螭國朝中並無可以依靠之人,完全是憑著能力一步一步走至今日的。若說秦翥多少還沾上一點他兄長的光,那麼秦翦便真正是一步一個腳印爬上如今這個高位。 秦翦年紀雖輕,但早年其父因奪位之爭慘淡收場,對他影響至深。他吸取亡父的教訓,與秦翥置身在這微妙的朝局之中,卻又置身在相國與首輔的天平之外。 當天平兩方尚有力可支撐時,自然可以周旋其中,任其左右搖擺,而這天平一方如今早已失衡,以秦翦之精明,他能想到的,就唯有一個選擇。 如今李牧派他戎守邊防,這一則是對他能力的信任,二則,也是這只老狐狸害怕秦翦手中的兵力會危及到他在健康已穩固的權位。 如今秦翦在邊關安守本分地操練他的兵馬,李牧便自以為可以穩守著南都健康安枕無憂,可是,秦翦的目光怎會如此短淺?偏居江南,當一個傀儡皇帝,那是我那個可憐的大皇兄玉璜哥哥的志向。在江南穩住腳跟,做帝王背後的執勢者,那是那位頗有雄圖才略的李相國的志向。而秦翦,他不止要成為這片土地最後的贏家,更要奪回我玉螭國失去的大片土地,甚至——他不止要成為戰場殺敵的英雄,更要成為開拓國土的霸者。 相國李牧,和如今長眠在地下、那位與相國爭奪了半世的秦首輔,恐怕怎麼也不會料到:秦翦這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玉螭國現值休養生息之期,秦翦才會暫時乖乖聽著李牧的話。可是,他在信中談及:他已在民間尋訪說客,不出兩年,必會與銀夔國聯兵——他不止要奪回我玉螭國失去的半壁江山,更要踏平大凰國的土地,將我救回。 「踏平大凰國的土地」。他本沒必要告訴我他的全盤計劃,縱使我是玉螭國的公主,我如今身在大凰國,深謀如他,怎生都該明白一個道理——沒有秘密是安全的。尤其是,不能讓你的秘密掌握在如今落在對方手中的人手上。 而他既然告訴我這些,真的是基於對我這個玉氏皇族的公主的信任嗎? 身在其位,誰也信不過,能相信的,唯有自己。這個道理,他應該懂得。 他告訴我這些,只不過是為了博得我的信任而已。而他之所以要博取我的信任,只是因為他將來還有用得到我之處。 想要穩住我玉氏的江山,想守住我在父皇臨終之際對他的承諾,以後的路,唯有靠我自己。 此番再見,我察覺到這個叫雪嵐的少年似乎變了許多。變得沉穩了許多。 他不再主動同我說一句話,目光卻只是常常不經意地流注在我身上。我問一句,他方答一句,神態間甚是拘謹。我不由隨口侃道:「為何總是瞧住甄兒?莫非甄兒面容不淨?」 聽見我此言,他黯然抽離目光,卻並不言語。 我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個人,我說什麼,他聽不懂。正如他究竟在想什麼,我也猜不透。真不明白,為何秦翦如此精明的人,竟會派他來為我送信? 見他不再打話,我當下不由歎了聲氣:「時候也不早了,我的婢女將要回來了,你快走吧。」 他這時霍然抬眸看住我,眸光一閃,剛待開口說什麼,便被我飛速一語截住了他到口邊的話:「你在這裡,會耽誤我做正事。」 他囁嚅了一下嘴角,終於黯下了臉色,轉身向停歇在身旁的那只鳳走去。 而在那一刻,我竟聽到有急切的腳步聲遙遙逼來,凝神細聽去,那一群人的腳步聲裡,更夾雜了一個纖細柔婉的聲音:「皇上,奴婢沒有騙您,公主真的正和一個乘鳳而來的男人私會呢。」 那個平素煦風一般溫和的聲音,這時卻如一枚極尖銳的利刺,轉過幽深回廊、穿過寂寂宮閣,直紮入我心底,直至心中那最後一絲溫暖也化作飛灰,散盡。 腳步聲已逼至五十步外,在那些雜遝的足聲中,唯獨那個鐵血帝王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清晰,帶著鐵一般的沉硬,血一般的腥冷。 我嘴唇微微顫合,卻竟是連一個冷笑也擠不出。 而在這時,耳畔一個輕柔的聲音將我的神智從絕望中喚回,身畔那個同齡少年在我耳邊輕聲安慰:「別怕,我會保護你。」 我的背脊抵著身後冰冷的假山石,從心口發出沉冷低笑:保護我?你以為,你能保護得了我?真是單純的人啊。 我回眸望住他,心底乍然生起一念。那一刻,我渾身驀地一冷,寒意從背脊直襲遍周身,看著他明亮的目光,我抿了唇,終於鐵下心——隨著鐐銬清脆的撞響聲,我毫無察覺地抬起手,一個耳光朝他臉上狠狠摑下! 雪嵐一驚望住我,手不由自主自我手臂間抽開。而他的左頰,已被我留下了通紅的掌印。 在他還未緩過神之際,那些腳步聲因我方才的動靜,陡然急促,這時已在假山後數步之外。 我當機立斷,抬手撥亂了自己的長髮,猛地狠命推開他的身子,我聽見耳邊那個尖細的聲音帶著哭腔,聲聲悽楚:「放開我!」 雪嵐白衣蕭索,怔怔看住我,似乎不解我為何有此舉動,口齒微動,卻是連一句解釋也說不出口。 而在這時,帝王的腳步聲已至我身後,我驀地退後數步,轉身傾入身後那個男人的懷中,頰邊滾過兩行溫熱的軌跡,轉瞬便濡濕了鳳軒的玄黑皇袍。 我在他懷裡悲哭不止,如同一個受到委屈的孩子,緊緊攥住他衣袂的手臂微微顫抖。我感到那只粗糙的手停滯在我的發間,遲疑了一刻,終於輕輕撫下我的肩頭,平撫下我激動的情緒。而我低垂的目光,卻是順著鳳軒身側那襲翠綠宮裳望去,眼神中透出的絲絲冷意,令她刹那低了頭,不敢與我正視。 許久之後,鳳軒緩緩握住我的雙肩,我自然地順著他的動作將身子從他肩頭抽離,故意避開他的目光,隨之雙肩也自他掌中縮回。 下一刻,我便聽到他不帶分毫感情的聲音,一字字道:「來人,掌弓。」 他的話雖聽不出任何感情,但那一字字卻都沉冷生硬,如從牙縫之中蹦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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