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第四章 脫險

  策馬疾馳中,呼嘯過耳的寒風宛如冰冷銳利的劍鋒,寒涼刺骨,那些昔年征戰於馬背的歲月積壓的舊傷,那些糾結了多年的傷痛,都從骨髓裡爭先恐後溢出,再一分分滲透到全身的筋絡肌肉,仿佛馬蹄每在地面踏過一聲鈍重聲響,那樣的劇痛便要在他四肢百骸走過一個周始……

  傷重之下,倦意一波一波向他襲來,讓他意識逐漸模糊,然而頃即又再度蘇醒,他不能昏過去。因為,隱約的,他已聽到後方傳來的馬蹄得得聲響,那是——秦翦派出兵隊來追拿他了嗎?還是——玉甄?

  湮兒不會傷害他,永遠都不會。可是,玉甄她會做出什麼事,都有可能。她隨時可能改變主意,回來要自己的命,再用言語、或者行動將自己羞辱過一次、折磨過一次,才能消釋她心中的怨憤嗎?

  很久之前,記憶裡曾有過那樣一個輕嫋柔潤的聲音,曾在那樣的絕境處,聲聲喚入自己的夢裡,求著自己,去救她——她那時心裡是否曾經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為何還不來?可是她如何知道,那個時候,他自知無力潛入大凰國的皇宮救她,他辭別了蕭朔之後,便孤身翻越天山,穿越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身赴雪獄,去火鳳凰的家國,求她真正的「族人」,去救這個被火鳳凰一族遺棄、被世人孤立的,身份特殊的公主。可是,他歷盡重重艱劫才到達雪域,卻不幸滾落一處絕穀中,絕穀四壁平滑如鏡,卻是萬難攀援回去了。

  便在他陷入絕望之際,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火鳳凰,可是她卻不願化為人身與自己一見,只是給了他一把劍——那是火鳳凰一族的寶劍,劍鞘上鑲置一枚寶玉,玉澤溫潤,劍體冰瑩,觸肌生寒。然那劍重達三十餘斤,他握著都嫌沉手,劍中更透出絲絲寒氣……那劍,豈是人用得的。可是火鳳凰只留下這一把劍,隨即便沒再說一句話,振翅遠去,任他喊破了嗓子,亦再不回頭。

  劍身上刻著兩個篆字:「冷淬」,應是這把劍的名字。他猜想這劍中必是暗藏了玄機,於是日日捧撫在手,渴時,便吃雪穀中的雪,餓時,便挖掘雪穀中唯一的活物雪蛇充饑,連那蛇膽也一併嚼爛了吞下,似乎唯有那極苦、性極烈的蛇膽,才可融解身心如雪的寒沁。

  雪穀中不辨晝夜,四壁如鏡的冰面和那冷亮的雪光將穀中時刻都映照得亮如白晝。他不知時日過去了多久,卻唯有一個念頭支撐著,告訴他——要活下去。

  穀中每日都有兀鷹徘徊,偶爾發覺到他的影蹤,便向他發起攻擊,他手邊別無兵器,為了同那兇殘暴戾的兀鷹鬥爭,不得不握起那沉重的劍柄,情急之間唯求躲命,哪裡顧得什麼劍法、什麼劍招,時常與幾隻兀鷹廝打得頭破血流,只知道揮劍狂砍。每與兀鷹一回搏鬥,都被爪得滿身傷痕……然而便這樣不知過去了多少日子,他漸漸開始覺得,那劍握在手裡,竟似乎一日日地輕些了,待到後來,那劍在他手中的分量竟與平常兵刃一般無二。

  谷裡也時常發生雪崩,他困倦之時便枕劍而臥,偶爾從睡夢中被劇烈聲響驚醒,卻是雪穀崩塌、滾石紛紛從山頭隕落,他掣緊寶劍,一面揮砍當頭砸下的冰磚,一面躲避那些大塊的落石,待到新一輪危機過去,他也早已疲憊不堪。趁著兀鷹再次來襲之前,他也顧不得寒冷,倒臥在雪中,便沉沉睡去。

  時日漸長,偶爾入睡之前,他腦際便會不斷回想起每日與兀鷹搏鬥、躲避雪崩時,那些身法步伐,終於再也忍不住,將那些招式連貫起來,竟自創出一套劍法。

  那時他尚未知道,長居雪穀極能助人修身練氣,而他每日所食那些雪蛇,尤其是蛇膽,卻是增強功力難得的寶物。

  穀中不知時日,當他終於可以運起輕功,借助那柄火鳳凰留下的寶劍冷淬,攀上百丈高的絕壁,外間卻已是滄海桑田。

  自大凰國覆滅之後,便再沒有人聽到過關於那個「傳說中的公主」。

  他總懷著一絲希冀,希望她能覓得一個良人,不介意她背後那對肉瘤般的翅膀,肯好好照顧她。然而卻未曾想過,再見卻竟是那樣,竟是在那種地方,再見的她已嫁作人婦;再見的她已是獨攬半邊朝政、有名有權的公主;再見的她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她,她那雙小小的翅膀並沒有如她夢想中那般長出豐滿的羽毛,載著她飛回她從未見過的、那個夢裡的故鄉。他的「湮兒」早已褪去了那雙小小的羽翼,那雙「醜陋」的翅膀。如今她姿容奪目,是高高在上的玉螭國的玉甄公主,再不是他曾經守護過的,那個孤寂的小公主——湮兒。

  他什麼都不想再想,只是一路驅馬狂奔,然而過往的一切,那些糾結的心事,卻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沖襲著他。冷不丁背後一支冷箭挾破空之聲朝他射來,他卻早已沒有力氣閃躲,只感到痛到麻木的背部猛然一僵,他兩眼一黑,終於在極度的絕望與疲乏中,失去了意識。

  睜開眼時,眼前陡然一亮,他的目光落在牆角處那堆乾柴上。兩眼直直盯住,目光無神,如同呆住一般。

  他不想去回憶方才在他失去意識之前,腦中所閃過的一切,可是他不能不去答謝他的救命恩人。

  當神智稍清,他便發覺身下是一張簡陋的木床,他此刻保持著趴臥的姿勢。

  努力撐起身子——這個動作牽動起全身傷處傳來一陣陣抽搐般的劇痛,兩腳好容易套入靴內、踏上了實地,眼前一黑,腳下卻又是一陣虛浮。

  待視線漸複清明,卻感覺自己的手臂猛然一緊,卻是小二正撐住他的胳膊,將他扶穩了,輕聲說道:「客官,您傷得太重,還是別下床走動為好。」

  柳懷輕輕抽出被他扶著的手臂,和聲問道:「是誰將我送來的?」話出口之際,他方驀然醒悟一樣事:這小二說話是蜀地口音。於是便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何處?」

  那小二搔了搔頭:「是個儀錶不俗的公子將你抬進來的。他給了銀子,便走了。」

  「至於這裡——」那小二望著他的目光似乎有些詫異,「公子你難道不是在咸陽出事的嗎?剛剛那位公子說他是在咸陽將你救起的。」

  柳懷鎖眉不語,轉身便走,小二忙拽住他的衣袖:「公子……你傷勢太重,還是莫要到處亂走動為好。」

  柳懷回身作揖道:「傷不得事。這幾日牢煩你的照顧了。他日若能再見到那個公子,勞煩你替我向他道聲謝。」心裡卻暗忖:此處雖離他出事之地相隔了千里遠,卻仍是玉螭國的境地,一日未脫離險境,他都不能歇息。何況,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著他。

  語畢,柳懷再不理會在身後大呼小叫的小二,邁步推開房門。

  外面的光線眩得他兩眼生痛。環目四顧,見這青磚砌成一圈的外牆之外,遠處便是綿亙蜿蜒的黃土坡子,而這鄉間客棧卻是坐落在窯窟裡,四壁向南,遠處那長長甬道外,便是外頭了。

  柳懷心中不由一驚:這是鄉間客棧,可看那小二待自己的態度,甚是殷勤有禮,想必是受了人家不少銀子。既是好心的貴公子將他救起,還給了這麼多銀子,卻抬來這處鄉間野棧,這似乎有些說不通。而更讓他疑惑的是,當日他是身後中箭倒馬昏迷的。他背後的箭傷雖重,入肉卻只在一寸之下,並未傷及筋骨。習箭之人都應知道,發箭距離越長,箭傷便會越重。想來當時在後面追捕他的人,必定也無十足把握能射中他,是以到近前方才開弓。

  如此想的話,是玉甄公主的人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因為玉甄公主的門生沒有哪個不是國中箭術善手。思及此,柳懷心裡不覺略有幾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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