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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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忻哥哥,你先起來。」玉甄輕輕扶他起身,口氣也緩了下來,「瞧你,在沙場殺敵就是英雄,這會兒倒給我跪下了,成何體統?」 「您是公主,外臣該給你跪的。」看著柳懷有些不悅地側開了臉,玉甄眸中波光閃動,凝目看著他,婉聲道:「在你心裡,我就只是一個他國公主?」 柳懷鎖眉斂息,澀聲開口:「今日確是。」溫涼的淚珠滴落在他手背,柳懷頓感喉頭沙啞苦澀,低頭又道:「都過去了……當年,當年是我對你不住。」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等你。」淚珠滑落,眼淚頓然便如決堤一般,順著她臉龐淌落,柳懷喉結微動,不覺側開了臉,卻覺胸口一熱,玉甄整個身子已軟軟地依入自己懷裡,他伸手欲推開她,然而雙臂卻似酥軟了一般,在這短暫的溫存中,竟是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卻一直、一直等不到你。」她雙臂忽然用力,將他抱得更緊,柳懷無法推開她,只得仰起頭看著在林木間飛走的鳥兒,好半晌才冷冷道:「玉甄公主,你不必這樣。我只不過是墨虯國區區一個將軍,我沒有太大能耐。」看著玉甄有些詫異地抬起臉,淚光漣漣地看著自己,柳懷唇邊不覺牽過一個僵硬的譏誚,然而語至唇邊,卻聲聲苦澀:「傳聞或許傳錯了一些事,但是——」他猛一使力,終於推開她的身子,咬緊了唇,溫和的臉上有冷毅的光,「但是玉甄公主,您果然不愧是玉甄公主啊。」 玉甄一驚,似乎不能會解他的意思,卻見他微微一笑,驀地扯裂了自己的長衫,一張輕薄的紙箋隨之而落,從他掌心裡攤開,柳懷緩緩合掌,看似隨意一握,便將那張紙箋碾碎為齏粉,隨風飛揚的紙末粘在她的臉上,玉甄輕抿了唇:「原來你早便發現,我在你衣服裡做了手腳?」 柳懷笑容清冷,「外臣原本一直未曾懷疑你——未敢懷疑你,不過方才你衣衫貼上我胸口,才讓我察覺這裡頭有異物……玉甄公主,子忻自問沒你那麼深的城府,可我好歹也是在軍中出生入死、闖蕩到今日,外臣不懷疑你,是因為外臣念惜我們過往恩情,可是沒想到……你竟要這般算計我!」 言已至此,玉甄淚痕未幹的臉上也牽出一個冷笑,看著他的表情亦是似笑非笑:「我便是算計你,又如何?——我只不過是想法子留你下來。」她輕輕側開臉,歎了口氣,話音盡顯倦態:「姬彥將軍你想必已然見過了?原本守城的是他兄長姬楓。上月發病,說去就去了,我情非得以,將姬彥從帝都調過去,如今帝都我又失了一員心腹大將,很快這個帝都、這個玉螭國,就非我所能控制了。有我在,要我玉螭國同你們墨虯國訂立邦交並不困難,可若是秦翦大權在握——」她的目光重新轉回柳懷身上,黑玉般奪目的眼中卻有一抹難言的哀涼:「你知道秦翦的身份嗎?」 話到此處,柳懷不覺得攥緊了自己藏於袖間的手,訥訥半晌,方點頭:「他們兄弟本是墨虯國的人。十五年前康儀侯欲圖叛亂之際,皇上念惜昔日兄弟情誼,給他改過之機,放他一條生路,只將抓住證據的秦冒大夫定了罪。秦大夫事先獲知消息,舉家潛逃,怎知康儀侯為怕他走漏消息,因此連夜阻殺,一路殺盡了秦家的家僕女眷。秦大夫為了保護兩個兒子,在身受二十餘處劍傷之下,仍護著一對孩兒逃出墨虯國邊境……傳說秦大夫身亡之際,方有人發覺,他的心脈早已被斬斷……而他的兩個孩子,後來——」 「便是如今的定國侯爺秦翦,和大將軍秦翥。」玉甄頷首接道,「秦翦生性涼薄,大抵也是因為此。自此,秦翦便恨你墨虯國恨入了骨,若不是你們事先知道玉螭國一半由我掌權,太子也不會派你來此吧?」 柳懷看著她一臉慵然笑容,微微側開臉,茫然答道:「是。」 「所以你今次來定國侯府,特意挑了黃昏,挑了我回府的時辰?」玉甄又笑,笑靨如花,卻讓柳懷心中一痛,不禁側開臉去:「是。」 一切都被她看破了。玉甄公主畢竟是女兒身,又身為人婦,他自然不便宣稱覲見公主,也不能進宮,可他怎能說出是自己刻意為了求見玉甄公主,而挑取了那個時辰?所以,他只說是求見定國侯爺。卻不料,向來宣稱國事繁忙的定國侯爺,在他前腳方一入坐,後腳立馬就到?如同算准了時辰一般。百般無奈之下,他只能將計就計,不動聲色奉上帶來的禮物,怎知秦翦會在他面前如此糟蹋? 玉甄看他鎖眉不語,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怎麼?你們都能想得到的事,卻怕被我想著了?」 柳懷臉上那個笑容讓人看不出他心裡是什麼滋味:「是。是子忻太愚昧,低估了玉甄公主的智慧。」 聽著他話間隱隱的譏誚之意,玉甄不動聲色地轉過了身,聲音幽柔,仿佛帶著歎息:「子忻哥哥,你難道只記得太子對你的恩,就忘了我對你的情嗎?你不是曾經說過,讓我等著你嗎?我一直記得你那時的話,縱然到了今日,人事變遷,我對你的心,也依舊未曾變過。我知道,你也是一樣的,是嗎……」 「公主,請自重。」有種心力交瘁的疲憊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息,「當年的事,不必再提。我永遠也不想聽。玉甄公主,若是您真為您的國家設想,便請借兵與我,敝國上至君臣,下至黎民百姓,都會對您這份恩德永念在心。條件您請任提,其他的話,免談。」 瞅住他有些煩倦的臉色,玉甄似笑非笑地繞到他身前,斜眼睇住他,一雙秋波婉轉出柔情萬縷:「若我的條件就是——要將你留下呢?」 「公主!」此語一出,柳懷的臉立時紅了,那不是羞赧之色,而是被怒氣激出的紅暈,儘管面色通紅,他的目光卻如寒夜裡的幽光,冷竣逼人:「請您尊重一下外臣!也尊重一下您自己!」 他這一發怒,仿佛果然有了作用,玉甄歎了聲氣,終於收斂住語氣中的輕佻,慵然道:「既然你不念及我們的舊情,那我們就談國事。妾身說過,這個朝政雖一半由妾身掌權,但是援請救兵這種事,卻非妾身所能做主。若是你們太子付不出合理的代價,就算妾身今日在此答允了你,滿朝權臣只怕也不肯服我。」 「你究竟想怎樣?不怕開門見山說出來。」柳懷冷冷看著她。 「此事容易。」玉甄眉間一挑,「請恕妾身直言不諱。妾身自是知道貴國公子此次借兵之事刻不容緩。西南一方連數年深受澇災之苦,災後又逢蝗蟲橫行,近乎顆粒無收。此月間嘉陵江一帶恰又疫病肆虐,即便貴國太子廣施恩澤,也知病去如抽絲,斷無一月之間便可至如初之理。銀夔國素來以攻為守,不時侵擾貴邦邊境,而國主亦有大志,長年圖謀西進,這點咱們已然心照不宣。今墨虯國遇百年之災,一有不慎,怕是會糧荒吧?貴國公子素行仁義,以德治天下,你我對話之時,他只怕早已開倉濟民。公子心中,必憂銀夔來犯吧?銀夔強而墨虯弱,今又時運不濟,若漢中告破,敵軍先屠城,而輜重緩行,輕騎數千過巴山棧道,屆時只怕不出一月,帝都錦官便會被圍。」 看著他抿緊下唇,未出一言,玉甄不由有些得意,聲音竟有些放緩,一字一句:「你不必憂慮,妾身不敢冒犯墨虯天威,割城讓地之事,是萬萬不敢想的。玉螭雖是南垂小國,然鄙下姬將軍以天下蒼生為念,對貴國百姓安危深感不安,早有率大軍十萬渡江協漢中抗敵之意。只是為了避嫌,故未曾妄動。素聞墨虯國織錦聞名於世,若得貴國公子以每年白銀三千兩,良錦千匹相贈,妾身自當冒天下之大不韙,令姬將軍過江以謝這份厚禮。只不知,那位享有德義美譽的蕭朔太子,肯不肯應允呢?」 她聲音雖輕,卻字字入耳,時已至深秋寒夜,柳懷卻也覺得額前已有冷汗漸湧。深吸了口氣,他終於一字字道:「玉甄公主,您這分明是……」 「啊,妾身不敢強人所難。」玉甄的聲音輕悠悠的,然而那漫不經心的聲音聽在耳內,卻讓人覺得陰冷。 柳懷苦笑一聲,回身不語。良久,終於長躬作禮道:「那麼不敢有勞公主,柳懷即便拼出這條命,也會為太子守住漢中。但求公主能記得您曾應承過我的,讓我的馬夫自去,柳懷在此謝過公主,如此,不敢再叨擾公主。」 語畢,柳懷再不復言,亦不抬頭,退至鞍前,轉身翻上馬背。 望著那一騎白駒載著馬背上的白衣男子消失在她視野裡,玉甄竟怔在那裡,枯黃的落葉在蕭蕭風聲中飛卷著,有幾片飄落在她發間,然而她的目光只是一直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默然無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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