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據說那個公主乃景光皇帝年輕時被妖邪所惑而生,天生異稟,不人不獸,有四臂、雙翼、額生一眼、身後長尾,寬頭大臉,聲如洪鐘,只說一句話,便可震聵人的耳膜,凡人只稍望一眼,夜間便會噩夢不休,因此景光皇帝將她鎖在菊花穀——那裡本是玉螭國歷代帝王的別苑,但因時值亂世,根本無暇入住,故而將那未授封的公主鎖在那裡。

  後來在那菊花穀裡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大家只是知道,三年之後,太子邱世蘅在玉螭國的皇宮中病發猝死,民間流傳說邱世蘅是被景光帝施毒毒死,布成重病而死之狀,送回銀夔國。

  得知愛子死在玉螭國,銀夔國的奉暄帝一氣之下便臥榻不起,柳懷福大,得景光帝恩赦回國,銀夔國滿朝官員皆指柳懷早與玉螭國有勾結,方得命回國,而柳懷只道景光帝並非外間傳聞那般兇暴,乃是一仁義之君,太子重病之時他也曾入宮探視過太子,確是身患惡疾,求皇帝為了天下蒼生設想,莫要向玉螭國挑起戰爭,危害萬民福澤。

  奉暄帝晚年被惡疾纏身,朝政日漸昏敗,更有儇妃所生的三皇子背地籠結黨羽,圖謀造反,大凰國縷縷侵擾邊境不止,時值多事之季,又逢在玉螭國做了三年質子的愛子在他鄉猝死,在聽完柳懷這番話後,一怒之下,當即下了此生最後一道懿旨——命人將柳懷的父親,樞密使柳仲英一家滿門抄斬,柳仲英教子不周、教出此等孽子,命施「車裂」之刑!

  一道懿旨,便將三世忠良的柳氏滿門打入牢獄。押入牢獄的第三日,便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然而懿旨一出,柳氏一家已註定落得滿門被誅的結局。

  因柳懷一言之失,禍及滿族四百余口,父親更因自己的過失而要承受「車裂」亟刑,當年之事,給十七歲的柳懷烙下的,是永世也無法解贖的罪疚。

  在戴上鐐銬押入牢獄的當夜,二夫人撲上來,在柳懷肩頭狠狠地咬下——當時她那雙眼裡燃起的怨恨,似是恨不能啖他的肉、飲他的血!

  十七歲的他一聲未吭,咬牙默默承受,父親卻冷言喝止了二夫人的暴行。他至今依然記得,當時父親肅目望住自己,平靜問:「子忻,你可知錯?」

  「孩兒無錯。」他的語氣毫無波瀾,眼神執拗。

  「既是無錯,就不須愧疚。」父親抬起戴著沉重鐐銬的手,溫和撫摸他的頭,那是記憶中那個嚴父此生待他最溫和的時候。「做人但求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時至今日,父親當初的話語依然歷歷在耳。讓他後來在一次次身赴險境、在名與利的誘惑中,一直保持心志高潔。

  當年柳氏一族那場浩劫之中,柳懷作為柳家唯一一個生還者活了下來。

  因太子之死,三皇子方得以即位,他心知柳仲英乃當朝難覓的忠臣良將,然而先皇遺旨難違,柳仲英素來官居清要,從不與朝中官員拉幫結党,凡事秉公辦理,不惜開罪了眾多同僚,朝中大多官員亦早便對這位樞密使視作眼中釘,得此時機,還不趁機拔除?

  太子猝死,先皇還未及另立太子,因此皇上登基,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若是皇上不顧先帝遺旨,一意孤行,赦免柳氏一門死罪,只怕眾臣難服。因此拖延了一年之後,皇上還是依遵先皇遺旨,命知院事謝青書將柳氏一門於城門下斬首示眾,柳仲英依先皇遺旨施「車裂」之刑。

  然而奉命監斬的謝青書,卻是墨虯國太子蕭朔派入銀夔國的線人,雖與柳仲英立場敵對,卻素來深慕柳仲英的胸欽才識,曾發送密函回國,對太子言道:若墨虯國得此人才,必是天待墨虯國之恩澤。

  因墨虯國皇上臥病在榻,太子蕭朔十四歲便執政,至那年已有三個年頭。太子素來愛惜將才,曾希望能拉攏此人,然而未遂,引為生平憾事,卻也只得作罷。而今得聞柳氏落得滿門盡赤的收場,忙千里飛鴿傳書,命謝青書見機行事,至少要為柳仲英延存一線香火。

  謝青書深會太子心意,奉命監斬之時,在刑場上做下手腳,找替罪羊偷偷換下柳懷。柳懷逃往墨虯國,太子蕭朔以上賓之禮接待,然而柳懷方見太子,便認出他正是當初從玉螭國回國,在墨虯國邊境遇見過的少年——

  原來當年柳懷回國之際,曾在墨虯國邊境遇上一幫劫匪,攔路擄劫一個衣妝華貴的少年。柳懷那日挺劍相助,驅退那幫劫匪,救得那貴族少年。那少年甚是豪爽,為答謝柳懷救命之恩,便請他到一家茶棧入座。二人暢談天下大事,傾蓋如故,引為知己。自報了姓名後,少年見他談吐斯雅,舉止從容,甚為欽贊,當下命茶棧的小二供上香燭,焚香宣誓,與柳懷結為八拜之交。他年長柳懷一歲,柳懷當下便認了他作義兄。

  然而,原來這一切都是個騙局,當日與他稱兄道弟的那個少年,連報出的姓名都是假的,原來他便是墨虯國傳聞中,那位五歲便能文善武、十二歲幫父皇處理朝事、十四歲執政,素有國中「神童」之稱的太子蕭朔!

  什麼路見不平,什麼肝膽相照,什麼意氣相投……原來自二人初見之始,他便一直都在騙他!縱然他有苦衷,縱然他於己有救命之恩,然而柳懷素來性子直烈,無法容忍他曾視作兄弟的人對他的欺瞞,當即便要請辭,任由蕭朔如何婉言相勸,亦不為所動。

  蕭朔知他性子耿烈固執,再勸亦是無用,當下任由他離去。

  柳懷不知去了何處,五年後還是回了墨虯國。太子大喜,依舊隆重禮待。

  柳懷外出五年,不知遭逢了什麼奇遇,劍術大進,朝野竟已無人能及。太子看他使完一套劍法後,大是欽贊。

  太子當年為柳懷整頓的府宅,柳懷一步未曾踏足過,五年後再回,太子本待挽留他在帝都錦官多逗留幾日,然而柳懷卻主動請命,前往邊境,為太子平定西南蠻夷的滋擾。

  太子其實也正有此意,再挽留了幾句,見柳懷執意如此,便也不再多勸,當下授命他為鎮國大將軍,親送出城門,為他酌酒行觴,滿朝文武官員無不羡慕柳懷得太子如此禮遇。而柳懷卻只是拜過,並不多言,便領兵出城。

  兩年來,他為太子三破蠻夷大軍,守衛西南方邊境,征戰沙場,短短兩年已立下大小軍功二十餘件;半年前,太子的三皇叔康儀侯趁太子病重之際,擁兵叛亂,柳懷又連夜不眠不休、從沙場趕回帝都,為太子平定國亂。太子曾笑言道:「若沒有柳子忻,便沒有今日的太子蕭朔。」

  柳懷赧然一笑,卻不置一辭。他本非善於言辭之人,無論被激出怒氣,或是心情喜悅之時,臉上都是一紅。當下太子半開玩笑半帶挖苦,賜了他一個新的封號:「玉面將軍」。其後,每當同僚或下屬這般談論他時,都令柳懷大是窘迫。

  第二章 玉碎瓦全

  秋雨綿延了七日,到這日黃昏,才終於停下。

  驛館外青磚鋪砌的大道上,依舊有雨聲滴答作響,積留在簷頂的雨水順著青磚瓦點滴而落,音聲清澈悅耳。

  柳懷素喜清淨,不耐煩那車夫小廝跟著自己盤東問西,趁他今日外出打點、遲遲未歸,便讓驛館的守衛留了話,讓那車夫不必擔心,諸事交待已畢,便獨自出了城。

  秋日天短,走到城門口時,天色便已全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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