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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大部分是獄中圄斃,這些還未爛透的,乃是一年多前,前朝的那些官宦和將士。」

  寶錦只覺得腳下一軟,險些站立不住,季馨正要扶她,寶錦卻指著前方,驚詫道:「那不是琅繯?」

  前方一片黑汙的蘆葦席上,果然是琅繯靜靜躺著。奇怪的是,她宛如海棠春睡,美貌一如生時,沒有半點兒腐朽和殘損。

  「怎麼會這樣?」

  寶錦快步上前,正要一看,卻聽身後有人輕輕歎道:「不用看了,她已經死了,之所以沒有朽壞,是因為身上的芙蓉暖玉。」

  這聲音幽淡縹緲,好似從地底黃泉傳來。寶錦身上一顫,轉身看去,只見此人白衣素服,眉目憔悴,卻掩不住一身的儒雅氣度。

  來人正是琅繯的兄長,舊日的唐國之主,如今的南昏侯。

  只見他袍角沾著星星點點的污泥,雙目低垂,渾噩茫然,煢煢孑立如遊魂。

  他仿佛沒有看到寶錦,喃喃自語道:「琅繯素愛閩地的信宜玉,她改了毒門的方子,弄出各種藥汁,把玉長久浸潤其中,有的能發出清香,有的能驅除蟲蟻,甚至能使外物持久不朽……她是上天降下的鐘靈毓秀之人,睿智如此,讓我等鬚眉濁物只能自慚。」

  寶錦聽他這樣褒贊自己的妹妹,想起那個能散發瓜果清香的玉瓜,也覺得琅繯技藝高超,簡直似有鬼斧神工之能。

  陳謹俯下身,替琅繯把玉珮戴端正,似笑似哭道:「你自己多保重,阿兄不能再看顧你了。」

  隨即,他轉身就走。

  「站住!」寶錦低喝道。

  陳謹身影一滯,只聽寶錦不平道:「除了這句,你難道什麼也不想說、不想做嗎?」

  陳謹低頭不語,風吹過他的發間,神仙一般的濁世佳公子,卻也有了絲絲蒼鬢。

  「你為什麼不肯把她的屍體拾回收殮,卻任由她曝屍荒野?」寶錦怒道。

  陳謹的頭低得更低,逆著光看去,連五官也是模糊一團。他的聲音很低,更是訥訥:「我等身為降臣,本就容易被猜忌。若是讓萬歲以為此事是我指使,我陳氏一門就要大禍臨頭了……為大局起見,我不該再跟她扯上任何干係。」

  他低眉斂目地說完,已是哽咽,再也不理寶錦主僕的怒目,轉身蹣跚離去。

  「這個全無心肝的懦夫!」季馨在一旁憤憤道。

  寶錦眼中也有凜冽之意,但隨即,她望著陳謹遠去的身影,怒意轉為深思。

  「小姐……你怎麼了?」

  寶錦望著地上琅繯的屍首——破爛的蘆席旁,蜿蜒拖曳著一縷髮絲,烏黑發亮,好似被人生生剪下。

  她若有所思道:「他到底是不是懦夫,猶是未知呢!」

  「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寶錦蹲下身,不避污穢地抖開席面,只見那縷長髮緊緊交纏系住了琅繯的青絲,一絲一縷,密不可分。

  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嗎?

  她的心中閃過一道亮光,隨即,有些豁然開朗地歎了一聲。

  「這又何必呢?」話音低沉,在這詭秘荒涼的野地裡回蕩。

  此時暮色已暝,淡金色暖光轉為暗淡。昏暗暝迷之中,有一群黑鴉大叫著飛回往旋。有一隻黑鴉突兀地停在了樹上,羽毛根根豎立,發出一聲瘮人的厲叫,讓人只覺毛骨悚然。

  季馨望著這滿地半露的白骨,忽然渾身一陣發抖,緊了緊斗篷,勸道:「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

  「嗯……」

  寶錦望著眼前的景物,冥冥中好似有什麼微妙的感應,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好似有什麼要從血脈中噴湧而出——好似岩漿噴流,要吞噬所有的熾焰!

  她有些難受地捂了下心口,隨即點頭道:「天色已晚,再不回宮,皇帝免不了要怪罪。」

  車駕轔轔而過,只剩下這一地蒼涼鬼魅。昏暗中,綠幽幽的磷火開始陸續飛舞——這裡已是亡者的樂園了。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寶錦回到宮中,時辰雖晚,免不了也要去乾清宮回個話,免得今上嗔怪。

  誰知她一到外宮,就見幾個相熟的人正在愁眉苦臉。見她貿然而入,一個小太監驚得連忙上前扯住了她,頓足道:「姑娘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就這麼進去?裡面正在……」

  他努了努嘴,示意燈火通明的內殿,詭聲道:「萬歲和娘娘正在吵鬧,誰進去都要觸了大黴頭。」

  寶錦仔細一聽,果然隱約有人提聲在說些什麼。她不聲不響地走到廊下,替了手腳發顫的小宮女,一邊凝神聽去。

  只聽皇帝的聲氣淡淡,話裡卻含著強硬的意味:「賢妃與你自幼結好,也算是金蘭之交,你非要看她一條白綾,血濺三尺嗎?」

  「臣妾豈敢!」

  皇后氣得聲音都發了顫,平素不用的「臣妾」一詞,都從她口中恨恨吐出。

  「我這個中宮也是你親封的,處置一個罪證確鑿的宮妃,難道就行不得了?」

  寶錦一聽便知,他們是說先前蒙罪幽禁的雲賢妃,心中一凜,想起雲時,更加湊近了些。

  「此一時,彼一時。賢妃一事,原本有琅繯作證,但她明明也是逆黨,證詞絕不可信。賢妃為家族計,私傳消息可能是真,但真要竊取密旨,窺探朕意,怕是也沒這個心計和魄力。」

  寶錦聽皇帝所說,心下也深以為然,卻聽皇后冷笑一聲,曼聲道:「婚後這麼多年來,萬歲一直覺得她柔弱良善……如今,您還相信她是遭人陷害?」

  「是真是假,總也要徐徐審問,不能匆匆定論。」皇帝緩緩道。

  皇后忍住怒氣,聲音壓抑道:「就算琅繯所說是假,先前賢妃那貼身侍女也說得真真的,怎麼就算是匆匆定論了呢?」

  隨即帝后二人又低聲爭執了幾句,寶錦聽著,若有所思,隨即耐心等待著。果然不過一刻,皇后珠瓔搖曳,盛氣而出。

  寶錦隨即向皇帝告了乏,皇帝正在沮喪煩亂,也沒留她。寶錦匆匆離開,見身後無人,便警覺地撇進了錦粹宮。

  「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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