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錦(99)_沐非_學達書庫

九九

　　第二十三章參商

　　知我者寥寥，不知我者滔滔……日後只要想到有你這一句，就再也沒什麼煩難了。

　　宮中，凝滯許久的寂靜終於被打破了，皇后自收到那封捷報起，神色就變幻不定，卻終於化為一絲欣悅微笑，揚聲命道：「萬歲南征大捷，明發邸報，昭告天下！」

　　於是宮中上下便一團喜氣錦簇，妃嬪們素淨的服色為之一新，滿眼望去都是流光溢彩。

　　皇后在宮中設宴慶賀，酒過三巡後，她揉了揉眉間倦色，停杯不飲，只是含笑看著階下的宮樂。

　　王美人自小就服侍她，是個極有眼色的，一眼瞥見了，於是笑道：「娘娘日理萬機，又日日牽掛萬歲，也著實累了，今日我們攪擾這一頓，又勞您費心，眼看天色已晚，我等也該告退了。」

　　皇后笑著對眾人道：「論理本該留你們暢談竟夜，可我精力不濟，又怕拘束了你們，與其如此，不如改日再敘。」

　　於是遣人各加賞賜，其間言語體恤，溫情厚意，自不必說。

　　待回到後殿，她面色僵冷了下來，散了髮髻，獨自披衣而坐。

　　雙鶴祥瑞雙燭把殿中照得明燦，卻更襯得她形單影隻。

　　她百無聊賴地看著奏摺，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眼前浮現的，只是皇帝冷峻英貴的面龐。

　　「連徐嬰華那小妮子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跑到他身邊去，而我，身為中宮，卻不得不恪盡職責，被羈絆在京中，跟這些臣子鬥智致氣。」

　　她在燈下心中暗自嗟歎，心中不無哀怨。

　　「他在那千里之遙，也不知是什麼光景？」

　　她隨即想到捷報上的內容，面容越發森然。

　　「真是豈有此理，雲家的小子輕鬆地攻下金陵，皇帝卻要面對強悍神秘的水師，智者雖然心中有數，天下人卻要怎麼看待這一對君臣？」

　　她想起無知的愚夫愚婦會帶著不屑談起皇帝，又將把雲時誇入雲端，心中不禁殺機頓起。

　　「不能再留他了！簡直是養虎為患……」

　　她心意已決，手下用力，竟將狼毫重重地撅在桌腳，弄得墨汁淋漓。

　　那濃黑的液體往下滴答，映入她眼中的，卻好似是鮮血的色澤。

　　正要命人來收拾，卻聽到殿外腳步惶急，好似出了什麼大事。

　　「娘娘……」琳兒又是急，又是氣，踉蹌著到了門前，喘息著說道，「不得了了，老公爺府上出事了！」

　　皇后聽了這一句，驚得手中的狼毫都跌落在地，抬頭喝道：「這般模樣做什麼，沉住氣，慢慢說！」

　　「是……」

　　琳兒吃她這一喝，氣喘聲漸漸平復，接過宮人奉上的茶，也顧不得儀態，灌了一口，帶著哭腔道：「雲州那邊，老公爺府上昨夜被人放了一把火，幾處主宅都燒了個精光！」

　　她口中的老公爺，不是別人，正是皇后的父親，如今的隴西公方淩遠。

　　皇后聽著這不吉的消息，驚得黛眉都微微發顫，她急切地道：「家中尊長呢？他們如今怎樣了？」

　　「老公爺和夫人都平安無恙……他們受了些驚嚇，已經搬到偏院去了。」

　　皇后這才舒了一口氣，眼中卻閃過一道悵然若失的光芒，瞥了一眼琳兒，冷笑著數落道：「不成器的東西，這樣驚惶失措地做什麼，我方家的下人，就是這般氣度嗎？」

　　琳兒心急火燎地來報消息，原本想博個忠貞護主的名聲，卻沒成想碰了冷釘子，一時訕訕，面上也沒了光彩。

　　不多時，西側殿也傳出嗚咽的哭聲，卻是方宛晴也接了稟報，在自己院中鬧個不休。

　　皇后面露不耐，想著親族的面子，便將她喚過來安慰，卻沒成想，方宛晴因著父親被火灼傷嚴重，將髮髻散亂開來，胡亂撕著絹帕，恨恨道：「方家難道招了祝融不成，三番兩次地走水，弄得合家不寧。」

　　皇后聽著這話，只覺得一陣火氣從心頭湧出，越想越覺得是指桑駡槐，卻偏偏找不到什麼話來指摘，只是沉著臉道：「什麼祝融，你說話需要檢點！」

　　她想息事寧人，這麼含糊訓誡，方宛晴卻好似尋到了由頭，哽咽著伏在桌上大哭，一頭珠釵翡翠墜下，叮叮噹當好不熱鬧，「如今這世道，只有敢做的，卻沒有敢說的，可憐我那一對父母，白白替人擋了災。」

　　皇后的面色煞白，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極度的憤怒。

　　方宛晴沒見到她這可怕的目光，因著心中悲傷，半是撒潑，半是裝瘋賣傻，那話語也越發刻薄，「那些尋仇的賊子統統都瞎了眼哪，冤有頭債有主，你尋那不相干之人的晦氣作甚……可憐我一家無辜哪！」

　　皇后心下豁亮，明明已是冷怒已極，卻偏偏蓄得好耐性好風度。她把玩著如意金柄，驀然抬頭望去，曼聲笑道：「妹妹的意思，是家中有什麼人得罪了厲害仇家，所以才牽連了你一家無辜，是嗎？」

　　「臣妾不敢如此作想……可這麼突兀的一把火，難道是上天降下的？」

　　方宛晴被她那冷冷一眼瞥去，不知怎的，心中只覺得發麻，連哭泣聲都小了下來，口中卻仍不甘不願地嘀咕著。

　　「好一個上天降下！」

　　皇后怒極而笑，只聽咣當一聲，竟是將那黃玉鑲金柄的龍鳳如意摜在地上，頓時碎玉橫飛，嚇得殿外的侍女都小聲驚呼起來。

　　「你給我聽著！上天要是懲罰我方家，慢說是走水，就是被雷劈電打，也能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皇后森冷的聲音在殿中迴響，好似閃電從蒼穹之中現出。

　　「無論是天罰還是尋仇，都短不了族中哪家……什麼一家無辜，真要我說個明白嗎？」

　　她輕蔑地瞥了方宛晴一眼，見她面色慘白，搖搖欲墜，越發快意地放低了聲音，「少噁心人了，你父親在通州的賬戶是怎麼回事，那幾座多出的莊子又是怎麼回事？趁著我還不想追究，趕緊給我滾回去閉門思過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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